陳墨醒來已將近正午,整張大床似乎還能聞得到昨夜的激情,空蕩蕩的被子里初秋的涼意拼命的往里鉆,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猶然而生。
耳畔響起外間鍋碗瓢盆的聲音,還有母女二人的家常碎語。
“媽,您別勸了,我和老陳家不差那一張紙,這永遠是我家,諾諾是您的孫女,我也是您的女兒,將來我還要給你們養(yǎng)老...城里的教育也比陳唐寨好上太多。”顧菲一邊將淘好的紅米蓋上鍋蓋,一邊應(yīng)付著陳母的絮叨。
油鍋里烹抄的豆角正發(fā)出“嘎嘣”的脆響,然后被麻利的一瓢水澆靜。顧菲擦了擦額頭的汗珠,漏出撒嬌般的微笑,讓這個不小心跌入柴米油鹽中的仙女看起來多了幾分煙火氣。
“哎”陳母很無奈,自是知道顧菲的想法無法改變。
老陳家因為顧菲的發(fā)跡,在十里八村的地位也算是響當當,若說哪家黃花大閨女不嫌棄憨傻還是二婚的陳墨愿意下嫁自也大有人在,但這個家總覺得就此再不完滿了。
“菲菲,娘知道你心底埋著事兒,娘不支持但也沒資格改變你,只求你一生平平安安,到了外面真的遇了事兒,你給我們報個信兒,俺和你爹就算癱了爬不動了,也要讓陳墨背著我們過去,咱給你撐腰,你有家,你有我們,不怕?!标惸溉諠u蒼老的臉上有著化不開的愁緒。
顧菲沒有接話,將一盤切好的紅辣椒傾入鍋底,辛辣的霧氣瞬間彌漫開,緊了緊手中的抄勺,那剪得了秋水的雙眸在熏陶中有些發(fā)熱。
不多時,一桌的家常菜備好,色香味俱全,不得不說顧菲的手藝和她的人兒一樣美得很,色味俱佳的豆角炒肉、油汪汪的松果蝦仁、肥而不膩的梅菜扣肉...加上城里帶回來的新鮮海貨,這一桌飄散的香氣可算勾起了難得賴床的陳墨。
從堂屋走了出來,看著正張羅碗筷的顧菲,不施粉黛的腮旁似乎還有紅暈沒有散開,不知是一早上的忙碌還是昨夜的殘留總之愈加的明艷動人。神態(tài)從容間,像是昨夜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只是有意無意的避開陳墨打量的目光,那份決然倔強也變得愈發(fā)的明顯。
這時候陳老漢從梯田秋忙歸來,在諾諾頑皮的吵鬧聲中,一家人落座享受起這從過年到現(xiàn)在算是第一頓團圓飯。
米飯,是前世不多見的紅色稻米,顆粒飽滿,軟糯芬芳,被滿是銅臭污垢的食物荼毒了大半生的陳墨,若有所思的咀嚼著,不覺間干嚼著已經(jīng)大半碗下了肚。
看起來就是一副滿肚子心事的憨傻神態(tài),不落忍的陳母趕忙給兒子夾了兩筷子扣肉。
“是不合胃口嗎?”顧菲終是張了口,畢竟是一家人,姐弟情分還是有的。
陳老漢心里開始泛著酸,往日秋忙這個兒子可從來都是起得比雞早,哪怕你昨夜辛勞也該有個度吧,沒干啥活還有這噓寒問暖的待遇,我這把老胳膊老腿可是忙了一上午,也沒見你們半點關(guān)心的眼神,算怎么回事。
一口老酒嗆得嗓子直冒煙。
“沒有,吃飯吧?!标惸f著放下碗筷,左手拿起鉗子三下五除二的將盆子里的波龍卸了甲。
嘎吱、嘎吱,那手法行云流水,優(yōu)雅從容,令人生出賞心悅目的感覺。
最后兩指托著蝦鉗往下輕輕一頓,那粉嫩的龍蝦肉便被完整的剝離,鮮香開始四溢起來。
這龍蝦,暴發(fā)戶有暴發(fā)戶的吃法,紳士自也有紳士的考究,既然在烹煮上他沒機會插手,那只能在手法上留下最完美的味道,說多了就是文化,高端吃貨的文化。
端著龍蝦肉的陳墨眼中流漏出一抹深沉,故事不知從何而起,就此陷入了對某一個年代的追憶。
嗯,確切的說是82年。
龍蝦配紅酒一直是他的最愛,在這狗屁的陳唐寨拉菲自是沒有的,唯有那口懵圈的‘老白干’停在陳老漢嘴邊,目瞪口呆。
“爸爸,好膩害?!比缓笫侵Z諾可惡又可愛的聲音。
得嘞,到哪都是奴才命。
陳墨憨著臉將到嘴的龍蝦肉塞進諾諾碗中,看著小家伙崇拜的眼神,對著龍蝦肉不舍得吃的樣子,陳墨心中不覺涌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暖流,這份溫暖來得猝不及防,濕了眼,也迷了他孤獨的前生。能放下所有戒備與演技,這樣一家人平平淡淡的過一生似乎也不錯。
顧菲嚼著嘴中分到的龍蝦肉,忍不住好奇:“你之前吃過這個?”。
你說的是人話?瞧不起誰!老子南極生吃帝王蟹的時候你還不知在哪塊田里插著秧,極致的生活體驗又豈是你這種暴發(fā)戶能懂?
心中腹誹,嘴上卻憨厚的很,曹蛋的人設(shè)還是要維持的,太突然二老也沒法接受。
“這不是和田里捉的蝦差不多嘛,平時我就這么吃?!闭f完嘬了口手指,心中默念一句拉菲。
......
酒足飯飽后,顧菲對陳墨小聲說道:“出去走走吧,有些事總該有個了結(jié)?!?p> 陳墨木訥的點頭。
二人的身影相當不搭的消失在陳母的注視下。
“別瞅了,你兒子啥樣自己不知道?菲菲是有...”
“閉嘴!有能耐你倒是供兒子上學??!就得像你一樣沒文化在山里待一輩子?”陳母直接撒了潑。
陳老漢輪著鋤頭跑出了家門。
......
“開車吧?!标惸┖竦穆曇簦磺镲L吹的有些飄。
“嗯?”
“你的車我還從沒坐過?!?p> “好?!辈恢罏楹?,在此時的陳墨面前,顧菲莫名的有些慌亂,或許是源自內(nèi)心身為妻子卻未進到半分責任的愧疚。
黑色的皇冠沿著鄉(xiāng)土路緩慢的前行,與這里的氣質(zhì)顯得格格不入,它應(yīng)該同身畔的女人一樣洗去泥點,在潔凈無爭的公路上制動前行吧。
陳墨轉(zhuǎn)頭看向窗外慢慢劃過的云景梯田,看見半山的流云,流沙,呼吸,分層的流動,白云蒼狗。
看見農(nóng)忙的人們放下鋤頭,向這邊招著手。咧著一口黃牙的老村長正驅(qū)趕著要圍過來的野娃娃們。
這里的人們遠談不上質(zhì)樸,窮山惡水出刁民一點不過分,誰家里的田多占了一厘半分都要在相野間撒潑半天,要是有外來的蹩腳商販,那白水都恨不得給你插上價簽,這些蠅營狗茍不過生活所迫,在陳墨看來倒有著莫名的親切。
“你覺得這里怎樣?”陳墨轉(zhuǎn)頭問道,憨傻的眼中似有光芒在流轉(zhuǎn)。
一直沉默開車的顧菲,看了眼這個將留下她的希望都寫在眼中的小男人,沒忍心回答這樣幼稚的問題。
陳墨本就沒指望這個蠢女人能懂他,繼續(xù)說道:“你是做廣告的嗎?”
“嗯,怎么了?”顧菲耐著性子回答。
“不像?!?p> “你懂廣告?”顧菲莞爾,沒有嘲諷,也沒有什么情緒,閑聊而已。
“你缺了一雙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坐擁寶山而不自知的女人。陳墨望回窗外繼續(xù)欣賞著難得的景致,后面的話他沒有說出來,爭辯毫無意義。
車窗的倒影下,那雙詹亮的眸子,竟有鋒芒一閃而逝,那股子熟悉的鋒銳她曾在父親那里見到過,方才多少有些恍惚。
“拿來吧?!?p> 陳墨沒回頭,淡漠的伸出手。
車子緩緩停下,停在一處湖塘邊,也停在了童年的回憶里,那是顧菲不多的快樂時光,也是陳墨前身將自己終結(jié)的地方。
“這個...這個不需要公證嗎?我沒離過婚,不是要有辦事處什么的嗎?”陳墨拿著離婚協(xié)議黑著臉問道。
“我的律師會處理好一切,簽完字,按個手印就行?!?p> “好吧,錢就不要了,你也不容易,我要那錢沒啥用?!?p> 說著拿起筆在相關(guān)條例上劃了下去。
“諾諾歸你沒問題,咱這村也教育不出來,能隨時去看她就行?!?p> 勾勾畫畫一番,陳墨反復確定,沒錯,是凈身出戶,便大手一揮落了筆。
方正的楷體寫就‘以上除劃掉條例3、5、7...外均已協(xié)商同意’,接著是陳墨筆走龍蛇的連體簽名以及鮮紅的手印,最后文件一合甩給顧菲,陳墨頗為灑脫的下了車。
“先回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p> 沒有給望著飄逸字跡發(fā)愣的顧菲謙讓條例的機會。
......
顧菲仰頭看向走在湖邊陳墨的背影,不知為何,莫名的心酸。
直到身后引擎轟鳴聲徹底消失,湖邊的男人掄圓了手臂抽了自己兩耳光。
50多萬吶!草蛋的人設(shè)!為毛跟錢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