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暗香閣回來后,月魚又去量知找了章裕德。
她記得章裕德曾經(jīng)說過自己有過一段走訪造藝的經(jīng)歷,姜國各地許多村落他都有去過。
如今魚符重獲,自可再次出城。
那日所見的石碑字跡,月魚決定向章裕德先打聽一下這個村莊的人文風(fēng)俗,以便于自己去查訪。
走進量知,章裕德還是和往常一樣,埋身在一堆木屑堆中。
月魚等了一小會兒,章裕德才結(jié)束了手頭的活兒,拍了拍身上的飛揚的木屑,休整了一番才走出來。
這個膚色白皙,文質(zhì)彬彬卻又幽默風(fēng)趣的男人,擁有一雙細長的雙眼,眼珠子總是異常靈活的轉(zhuǎn)動,彷佛真的能有眼觀八方之能力。
當(dāng)初能與他合伙經(jīng)營這間鋪子,多半是沖著他這雙靈活的眼睛吧!
章裕德在桌案抽屜中取出一本賬本,交到了月魚跟前:“這是這個月的賬本,里面的每一筆賬我都細細核對過了,您再看看可有遺漏的地方”。
月魚取過賬本隨意翻了幾頁便放到了一旁,順手把玩著桌上的一個木藝小物件:“您的賬目一向是清晰明了的,自是無需再對”。
章裕德細長的雙眼因笑意冉起而顯得更加細長,就像那二月的春茶般沐浴春風(fēng)。
月魚看著這雙眼睛,倒是想起了第一次與他見面的場景:
那回,她們幾個以余氏匠人的身份在街角一處廢棄的茶樓旁搭了個班子。
他在人群里站了許久,圍著貨品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幾乎擺上的貨品都有經(jīng)手細細觀察過,也看他對著貨品點頭過許多次,就是不見他下手購買。
待眾人離去的差不多了,小蝦米才走到他身旁與之交談。
還記得他那雙細長靈動的眼珠子,透過屋外那窄小的風(fēng)簾,將目光直接穿透到了簾后,挑動著自己的眸光。
他說在東街巷經(jīng)營了一家鋪子,自己是個木匠,希望余氏匠人能入駐他的鋪子,共同置物營業(yè)。
那雙細長的眸光將每一個要點都一波一波傳給了簾后的自己。
那時,她確實需要一個穩(wěn)定的落腳點,或許就是因為這雙靈動的眼眸,于是不謀而合的一拍即合,將那間鋪子取名為“量知”,意寓“良知”。
從一開始的半路結(jié)緣到如今的相熟相知,他們之間似乎有了一種志同道合的默契——相交。
每當(dāng)月魚看著他都會有一種錯覺,他們是很早就應(yīng)該相識的故人。
章裕德在相處的日子里,也對眼前這位“明艷動人”的公子或多或少也有了一絲了解,見她眼神埋著空洞的走神,那雙細長的眼皮底下的眼珠子似乎又開始了有節(jié)奏的轉(zhuǎn)動,開口道:“公子,今日不是來查賬的,是有話要問吧?”
月魚終于放下手中的小物件,也收回了木椅下晃動的雙腳,勾了勾嘴角:“您可聽過錦鯉灘這個地方?”
章裕德楞了半晌:“您怎么突然問這個地兒了?”
隨意坐到了月魚對面的一張木椅上,似乎在搜索一些埋沒腦海的記憶,才娓娓道來:
二十多年前,我曾到過那個地方,那真是個風(fēng)景秀麗的地方。
那里還流傳著一個美麗神奇的傳說,凡是在錦鯉灘上看出“錦鯉上岸”的女子,皆有一番扶搖直上的命數(shù)。
說來也巧,我還認識過那樣一位被流言福澤選中的妙人。
那日我和父親剛從上一個村莊結(jié)束了木作活,準(zhǔn)備輾轉(zhuǎn)下一個村落。
像我們這樣靠一些手藝活過日子的人,要么是師傅帶著去走活兒,要么是子承父業(yè)。
那日天氣異常悶熱,途經(jīng)一個石碑處,空中臨時下起了一場暴雨,我與父親被這場大雨淋得甚是狼狽,又帶著一些置活工具,便匆忙找了個可歇腳的地兒就地休息。
我還記得那個石碑密密麻麻的刻著一些篆體,但具體的內(nèi)容確是模糊不清了,雨勢漸緩后我本是想去石碑處看看是刻著哪個村落的,卻一不留神踩空了掉進一個黑洞。
那洞穴似乎是被雨水沖出來的,洞口滿是新泥巴,洞內(nèi)確是有些年頭了。
我這一掉把父親嚇得不輕,他連滾帶爬的也跳了下來救我。
我們走街串坊做工之人,身上全是器具,滾下來的時候我被自己腰間別的工具劃傷了一道口子,其他倒是無礙。
見我沒有受大傷,他頓時心安了不少。
那洞里長滿了藤條,我們本想沿著洞口藤條爬出洞去,卻沒想這些藤條在拉扯中卻隱現(xiàn)出了另一個洞穴。
那是一口鮮紅鮮紅的木棺,我原本掉下洞穴就被嚇得不輕,突然見到一口鮮紅鮮紅的木棺材,差點把我嚇暈過去。
父親說既然打擾了長眠之人,必定要上前叩拜一番以表歉意。
于是他貓著腰走在前頭,我跟在后面,我們倆一前一后的的探了進去。
這是一口無棺蓋的木棺,仔細看后,發(fā)現(xiàn)這并不是什么鮮紅木頭,而是一種紅漆。
紅漆鮮艷似血,漆內(nèi)的木頭都腐爛了,可這紅漆卻依然保留著棺材的形狀。
父親用手按了按,足足有一大拇指那么厚的深漆,堅硬無比。
棺內(nèi)之景倒是不敢多看,但隱約可見里面似乎有些許幽光泄出。
棺材四周安置的數(shù)盞油燈,一共有七盞。
本是雷雨天,電閃雷鳴下的洞穴里顯得格外之詭異。
父親用隨身帶著的火折子隨意點燃了其中一盞,不想剩下六盞卻瞬間全部自燃了起來。
棺中的場景也在光亮的明火下也漸漸展露眼簾。
那是一具女尸,一身大紅外袍,肉身早已腐爛,只留下森森白骨。
她脖子上帶著一串珍珠項鏈,珠子不大,但是顏色品相貌似還不錯。
這女子應(yīng)是生在一戶富庶人家,棺內(nèi)擺放著許多金銀玉器,瑪瑙字畫,唯獨那串珍珠項鏈倒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棺外頭部擺放著一鼎香爐,除此再無其他。
父親對著洞內(nèi)打量了許久,才發(fā)現(xiàn)棺口尾部一石壁上刻著一些圖案文字,似乎是描述著這女子的一生事跡。
我還來不及細看,父親便拉著我猛地雙膝跪在了棺口處,更是拉著我磕了數(shù)十個響頭才離開。
出了洞口,父親便帶著我直奔附近的村落,挨家挨戶的找村內(nèi)主事。
后來,我才知道,那棺中之人是村莊的建立者,聽說是位十分了不得的女子。
村民為了紀(jì)念她的一生貢獻事跡,便將她埋葬在了錦鯉灘的梯田口風(fēng)下。
相傳能在錦鯉灘看出“錦鯉上岸”景象的女子,便會得到這位先人的福澤,如同鯉躍龍門,化身為龍,從此命格不凡,扶搖直上。
月魚突然想起那日與樵夫的對話,總覺得有些怪異,如今經(jīng)章裕德這么一說,倒是清明起來。
傳說只對女子應(yīng)驗,那樵夫難道已經(jīng)洞悉自己的是女子之身?
章裕德陸續(xù)與月魚說了那村莊上的一些舊事,還提及了一位故人,說到這位故人時,他細長的雙眼似乎還飄出一種極為復(fù)雜之意,但也只是瞬間,他雙眼眸又如往常般靈動柔和。
月魚從章裕德的口中似乎了解了錦鯉灘這個地方的流言風(fēng)俗,但她聽完卻產(chǎn)生了許多疑惑,至于這些疑惑到底是什么,她一時也說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