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書房上課的只有這幾個人,太子并不與他們一同上課,而是在另外的鑒方齋。真實的情況如何,也只有這幾人心知肚明。
至少從目前的形勢上來看,元晙沒有證據(jù),很難洗清誣陷師長的罪名。
元晙咬了咬下唇,原本的希望徹底湮滅。除了他自己,不會有人再相信他。
“騙子!”脆生生的聲音帶著熊熊的怒火。
元晙心里一顫,連她也不相信自己了嗎?
蕭含玉明白眼前的形勢對元晙不利,她本是為了替他打抱不平,可不是想讓他雪上加霜。
想不出辦法的她,只能一股腦的胡攪蠻纏。小鞭子抽得“啪啪”地響。
“你們都是騙子。我明明看到你們打眼色,你們是故意欺負(fù)他?!?p> 季師傅真想把蕭含玉掐死,怎的她偏就揪著自己不放?也沒得罪過她??!
“縣主年紀(jì)小,許多事并不明白,只怕是誤會了?!?p> 蕭含玉寸步不讓:“你明明說他什么都不會,可他明明就會,你撒謊!”
季師傅言語為之一塞,很快又找到了借口:“微臣也不知五皇子為何要這樣戲耍微臣,或許他是對微臣不滿,不屑聽微臣講課?”
聽到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狡辯,蕭含玉氣得七竅生煙。刷地一鞭子抽過去,差點(diǎn)打到季師傅臉上。若非季師傅正好余光瞟見鞭子襲來,身體往后一坐,這一鞭絕對在臉上開了花。
可這也令他驚出了一身冷汗。又驚又氣之下,臉色都白了。
“皇上,微臣冤枉??!”
明武帝也皺了皺眉頭,玉兒這脾氣也太大了。便捏了捏她的小手,略帶責(zé)備地提醒她:“玉兒,不可胡鬧。”
蕭含玉撅了撅嘴,沒有反抗。雖然她真的很想抽一鞭子,但她也不是沒腦子,哪能真抽?。恐皇莿偛艣]控制好罷了。
“你是師傅,怎么可以不知道他會不會?不會你就得一直教會他才對。你沒教會他,就是你不對。根本就是你看不上他,不愿意教他。你蔑視皇子,該當(dāng)何罪?”
元晠聽了這話,差點(diǎn)仰天大笑。
按說之前元晙的話,確實難以推翻季師傅所言,說不好還得自己攤上個不敬師尊的惡名。
可是被玉兒這么一說,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認(rèn)這話確實有理。何為師?不正是授業(yè)解惑嗎?既不能讓人解惑,甚至連學(xué)生的情況都不能掌握,那又何以為師呢?這么一來,連明武帝都得懷疑季師傅有沒有能力當(dāng)皇子們的師傅了。
元晠眼含笑意,看向依舊氣鼓鼓的蕭含玉,心里卻佩服她的歪打正著。
而元昱卻在此時恨不得吃了蕭含玉。本來大好的形勢,被她這么一通亂攪,卻馬上被逆轉(zhuǎn)了。
這不光是季師傅的能力問題了,更重要的是品德問題。為皇子師,首重品德。德行不修,哪怕是到了民間,也不會有人愿意延請。
季師傅撲通一下,癱在了地上。
話是他自己說出來的,沒想到反而成了自己的致命把柄。他一時竟想不出為自己辯解的話來。
明武帝幽深的眼神暗了暗。
之前的話各說紛紜,他都沒全信。因為他們都有自己各自的政治立場。
但他相信蕭含玉的話。因為她是里面最純粹的,不會因為外在的因素,而偏向于哪一方。只有她說出來的話,才是最真實可靠的。
況且,季家與李家的關(guān)系,他并非一無所知。只是不妨礙他對朝局的掌控,他便也懶得去管。
如今看來,選擇讓季家人來當(dāng)皇子師傅,確實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季師傅今日受驚了,朕放你回家休養(yǎng)?;首觽兊恼n業(yè),我會找人暫代。老四老五各罰抄《漢紀(jì)》五十遍。就這樣,都散了吧!”
明武帝的話令在場的人反應(yīng)不一。
季師傅算是廢了,明武帝這意思根本就是不打算再用他了。
雖然元晅元晙各自受罰,真正說起來,卻還是季家一系輸了。畢竟他們?nèi)齻€人,都抵不過蕭含玉的一番話。
蕭含玉也不滿,應(yīng)該當(dāng)場就捋了季師傅的職才對,然后再打元昱和元晅一頓大板子。憑什么元晙也要受罰?
還想要據(jù)理力爭的蕭含玉,在元晠丟過來一個眼神后,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嘟了嘟嘴,不再出聲。
元晠勾了勾嘴角。玉兒果然是季家的克星。莫名其妙又讓季家吃了個啞巴虧。
皇子師傅雖然沒什么實權(quán),可是名聲好,對皇子的影響也大?;首佣甲鹬氐娜?,其他人又怎敢輕易得罪?
季家不僅僅是輸了這一個職位,而是徹底斷了掌控皇子們的途徑。
事情處理完畢,明武帝還有政事纏身,將蕭含玉交給太子,便去了御書房。
元晠抱著蕭含玉,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玉兒怎么跑這來了?”
蕭含玉“嘿嘿”干笑。
她本是來找元晙的。那天回去后,想到他的處境,想幫他一把。雖然也想過趁機(jī)拉攏他,但更覺得可惜。以他將來的成就,不該受一些小人的磋磨。
可這話絕對不能告訴別人的。蕭含玉只能裝傻:“我想找表哥玩?!?p> 若是別人,元晠聽到這話,心里一定是半信半疑。但玉兒不需要騙他。況且他們歷來親近,玉兒也很黏自己,想來這么久沒陪她了,她想自己了。
這樣想著,元晠心里就柔成了一團(tuán)水。果然還是自己帶大的孩子是最好的。
元晠每天下了朝,還得回鑒方齋上課。這會也耽誤了不少時間,本想讓人送蕭含玉回去,誰料蕭含玉為了掩蓋自己之前的謊言,不愿意走,非賴在他身邊不可。
無奈之下,元晠半是頭疼,半是甜蜜地抱著蕭含玉,一起去了鑒方齋。
吩咐人多上了一些點(diǎn)心,想來有這些點(diǎn)心,玉兒一定會乖乖坐在一邊不亂動。
元晠是白擔(dān)心了。
師傅的話如同催眠曲,蕭含玉目光呆滯地聽了一會,深悔自己是作過頭了。然后便飛快地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手里還抓著半塊沒吃完的點(diǎn)心。
等蕭含玉再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回到鳳儀宮了。
元晠將之前在上書房發(fā)生的事,全都說給賀蘭嘉懿聽。
知道季家莫名其妙又挨了玉兒一記悶棍,曹嬤嬤決定給她加餐。就算皇后娘娘不同意,自己也得偷偷給她加上。
這邊元晙雖然背上了處罰,心里卻比往日都要松快。父皇沒有一味偏信季師傅與元昱,在自己沒有證據(jù)的情況下,將雙方各打五十大板,這樣的結(jié)果,已經(jīng)讓元晙驚喜萬分了。
回到含冰殿后面狹小陰暗的小廂房,元晙的喜悅收斂了起來。
今日這里似乎太過于安靜了。往日這個時候,娘應(yīng)該已經(jīng)堵在門口,將自己狠狠責(zé)罵一頓。今天,卻是半個人影都不見。
元晙小心翼翼地跑到陸美人的廂房看了看。驚奇地發(fā)現(xiàn)他娘居然沒有畫上往日的濃妝,只是單純地坐在鏡奩前發(fā)呆,眉眼間有絲突兀的憂郁。盡管身上還是一身不合適宜的衣裳,褪去了妝容的她,還是恢復(fù)到了往日七八分的美艷。
元晙松了口氣,雖然娘對他不好,總還是自己的親娘,他也做不到不管不問。
正在他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陸美人突然望了過來。幽幽地聲音鉆進(jìn)元晙的耳中:“連你也不愿意理我嗎?”
元晙腳下一頓,一時間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走還是留下。
“進(jìn)來!”熟悉的命令聲音傳來,心里暗暗嘆子口氣。這才該是他娘的口氣才對。
元晙木訥著表情,低著頭,走了進(jìn)去,站在離他娘一丈遠(yuǎn)的地方。
陸美人大而嫵媚的眼睛沒了當(dāng)日的張揚(yáng)與野性,象一潭深幽的藍(lán)灰色的冰水,著實有些滲人。
她目光似劍,直直地盯著元晠看了許久。這才帶著些幽怨地問道:“是不是連你也看不起我?她們都笑話我,不管我怎么努力,也挽不回皇上的心?!?p> 她收回目光,眼睛在簡陋的屋子里徐徐掃過。
當(dāng)日她受寵的時候,雖然位份不高,但住的屋子朝向極好,寬敞明亮,屋子里的擺設(shè)也都是上好的珍品。即便她只是個美人,享受到的待遇,也比當(dāng)時住在正殿的虞嬪要好得多。
哪里象如今,住的屋子是最差的,屋子里就沒幾樣值錢的東西,全是別人不要的。派來伺候的奴婢也敢沖著自己和兒子撒氣。就象這會,居然沒一個人在這里伺候。大概要等到用膳的時候,才會露一面。
多年的怨氣在心里淤積,心里便成了一灘沼澤,陷進(jìn)去,再也出不來了。
“這都怪你!”陸美人突然惡狠狠地沖了過來,目光象淬了毒的匕首,令元晙瞳孔一縮。清脆響亮的巴掌聲回蕩在陰暗的屋子里。
元晙的脖子被陸美人掐住,還不停地用力搖晃著。
“都怪你!要不是因為懷了你,皇上怎么會冷落我?如果不是我不能侍寢,皇上也不會被那些狐貍精勾走。這一切都是你的錯!早知道,我當(dāng)初就應(yīng)該在剛懷了你的時候,一貼藥將你打掉。這樣皇上就還會是我的。什么淑妃,皇后,統(tǒng)統(tǒng)都被我踩在腳底,我就是這個后宮最尊貴的女人。這一切,都怪你!”
陸美人的力氣不小,元晙瘦小的脖子都差點(diǎn)被掐斷。胸腔因為呼吸困難,一陣陣地刺痛。
在元晙快要斷氣的時候,陸美人放了手,卻發(fā)瘋一樣的,將觸手可及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砸向了元晙。
“你這個沒用的東西!連宮外來的野種都能討好皇上,你連個野種都不如!我生你下來干什么?你怎么不去死?你死了,說不定還能讓皇上憐惜,多看我兩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