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西斜,熱鬧的洛陽城終于安靜下來,夜空偶爾吹來幾許清風(fēng),將漂泊兒郎的思緒帶去遠(yuǎn)方。
“溫兄,你為何答應(yīng)魏王明日的邀請?”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我只是好奇能寫出如此相思入骨詩句的人?!?p> “嗯,是不錯。但我更喜歡那首《書生》。”
......
“溫兄,這些日子,我感覺你變得有點陌生?!?p> “怎么?”
“那日大石坪上震懾江湖的邪魅公子,竟也,竟也貪財放浪,像蕓蕓眾生般普通?!?p> “也許那個沉穩(wěn)睿智、冷面出塵的溫存年已和饒空山一起死在了那晚,青兒生死未卜......”
“今后便叫我韓典匣吧?!?p> “......”
“是父親請你助我下山?”
“嗯”
“今后有何打算?”
“反正暫時是賴上你了,韓兄,時候不早了,回房吧。”
“嗯。”
清晨第一縷朝陽照進洛陽城時,魏王車架便到了燒仙閣下。
韓典匣穿衣洗漱后,推開房門,便看到三樓回廊上,那個沐浴在和煦晨光中,衣袂飄飄的白衫。
在大名樓懶覺睡慣了,母親不拿搟面杖招呼,他便敢睡到日照屁股。韓典匣撓了撓頭,不好意思道:“白兄這么早啊......”
白少君轉(zhuǎn)身后,雙眸熠熠生輝,仿佛將朝陽裝進了眼睛里。“不早了,魏王都到了?!?p> 韓典匣使勁搖了搖頭,不敢直視那人,看著天空,輕聲問道:“你的傷還好嗎?”
白少君嘴角微翹,翻身從回廊一躍而下,白袍飄蕩,已至樓下。
“諾~你看我好了沒?”
韓典匣心中升起一股無名怒火,沖樓下大罵:“會輕功了不起啊!”
樓下那人笑的愈發(fā)燦爛,清晨,美人街上,美人在笑。
下樓后的韓典匣一身黑衣,黑到不能再黑,不知臨時從哪扒的。
“你們主仆二人真是有趣,主人不似主人,書童不像書童,一黑一白,倒是絕配?!?p> 白少君目光始終在那個憨笑黑衣的身上,輕聲道:“絕配!”
魏王實在好奇他們巨大的黑色馬車,便只帶了乙二,四人同乘一車,伴著晨風(fēng)雀鳴,向西而行。
“這車莫不是鐵做的?還有拉車白馬身上的白甲?”魏王將腹中疑惑盡數(shù)道出。
白少君期待的看向了韓典匣。
“我主仆二人游歷江湖,常碰見江湖廝殺,這鐵甲車,便是公子一手打造,有敵來犯,進可一往無前,退可堅守車內(nèi)?!表n典匣說著拉下了車門暗閘,車內(nèi)瞬間無光。
嘩~又將暗閘拉開,一片敞亮。
魏王一臉驚訝:“竟有這般奇車,我回去也要搞一倆。”
“那這個呢?”魏王又指著車頂太極凹槽,像個好奇的孩子,眨眼問道。
韓典匣笑道:“如果不知道您是魏王,倒還真以為是個初出江湖的毛頭小子呢。”
白少君咳嗽一聲,作揖道:“殿下恕罪,我家書童向來性子野,說話沒分寸?!?p> 魏王笑著揮了揮手,壓低聲音神秘道:“我懂!這是道上規(guī)矩,出身只問一半,再問便犯了江湖忌諱!我可不是毛頭小子?!?p> 韓白對視一眼,忍俊不禁,魏王不明所以,也跟著輕笑......
三人無暇顧及路旁風(fēng)景,你一言我一語,閑聊不斷。更多的時候是那兩人唾沫四濺,白少君只是靜靜聆聽。
離開了洛陽,魏王仿佛掙脫枷鎖的雀兒,心情極好,嘰嘰喳喳不停,不再是皇三子,不再是心思深沉的魏王,只是個年紀(jì)相仿的公子哥......
“其實我也常出城游獵,但每次都是前呼后擁,生怕磕著碰著,便失了興致,從未像今天這么暢快,我只想做個行俠仗義的江湖游俠兒,你們信嗎?”魏王突然生出一絲憂郁。
韓典匣卻答非所問:“殿下能說說謝亭筠這個人嗎?”
魏王頓時來了興趣,對充當(dāng)馬夫的乙二沉聲道:“乙二,捂住耳朵!”
乙二愣了下,雙手拉著馬韁,隔著簾子翻個白眼,恭敬道:“捂住了。”
魏王這才滿意的湊到白少君身旁,一臉八卦道:“這謝亭”
筠字還未出口,便被白少君冷臉道:“他問你的,來我這邊作甚!”
魏王悻悻然挪到了韓典匣身旁,眉飛色舞道:“這謝亭筠的故事可曖昧了!”
“曖昧?”
魏王一瞪眼,佯怒道:“不許打斷我!這謝亭筠長相奇丑!”
噗嗤~魏王竟捂嘴偷。
迎來的是韓白二人冷漠的眼神,這貨真是昨晚在百姓前立誓洗冤的玉面王爺?倒像是笑人長相的田間碎嘴農(nóng)婦......
魏王撇撇嘴繼續(xù)道:“他本出身貴族,后家道中落,盡管才華出眾,卻屢試不中,終日在洛陽青樓買醉,專讓人講故事。
又把故事寫進詩詞里,然后借著酒意吟唱,竟也俘獲芳心一片!我自小便煩那作詩的文人,酸溜溜的,好男兒便要橫刀立馬,封功沙場!你說是不是?”
這回輪到白少君煩躁了:“說重點!”
魏王喝了口從王府帶的葡萄酒,有點落寞道:“前些年大秦國力還是不錯的,中原百姓溫飽不愁,風(fēng)月之風(fēng)盛行。
大小城鎮(zhèn)青樓林立,但凡有點才氣,做出幾首上口的詩詞,便引女子青睞,甚至落魄書生被愛詩文的員外找贅入門,繼承萬貫家業(yè)的也大有人在。
謝亭筠四十二歲那年,聽說有個會寫詩的洗衣女,便欣然拜訪。洗衣女名叫魚幼薇,出生落魄秀才之家,五歲誦讀,七歲成詩,父親過世后母女淪落青樓,以洗衣維持生計。
溫庭筠當(dāng)場要考她,她抬頭一看江邊柳,便以此為題,賦詩道:“翠色連荒岸,煙姿入遠(yuǎn)樓。影鋪秋水面,花落釣人頭。根老藏魚窟,枝低系客舟。蕭蕭風(fēng)雨夜,驚夢復(fù)添愁?!?p> “花落釣人頭,好美的意境!我說王爺,你不是不喜歡詩詞嗎?怎么記得這么清楚?”韓典匣挑眉鄙視道。
魏王一瞪眼,急道:“你還想不想聽了!”
“聽聽聽!您慢慢說?!表n典匣憨笑道。
白少君看著活寶般的二人,實在將玉面王爺、碎嘴少年;白衣仙人、黑衣無賴聯(lián)系不到一起......
魏王繼續(xù)道:“謝亭筠大喜,自此時常教魚幼薇寫詩。并打點她的生活,二人亦師亦友,成了忘年交。
不久謝亭筠去長安趕考,獨留魚幼薇在此,分別之后,魚幼薇會把自己寫的詩,寄給謝亭筠。
謝亭筠也會回信,魚幼薇作《早秋》:雁飛魚在水,書信若為傳。
謝亭筠便作《早秋山居》:素琴機慮靜,空伴夜泉清。
寫著寫著,魚幼薇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喜歡上了他,可多情的謝亭筠豈會不知,他自覺兩人年齡相差甚大,亦有師徒之名,不愿面對。
后來竟把狀元李憶介紹給了魚幼薇,盼她幸福安康......”
“完啦?”
韓典匣不知從哪弄的瓜子,盤腿坐在鐵榻上,車廂內(nèi)已堆起一座瓜子皮小山。
“后來呢!魚幼薇怎么了?”韓典匣嚷嚷道,嘴唇上掛著一片瓜子皮。
“只知道好像過的并不幸福,再后來便是年近五十的謝亭筠被當(dāng)朝一位重臣相惜,便給了個新安縣令。這不,最近才上任。”
“有這好東西你吃獨食!”
魏王乘韓典匣出神從他手里搶了一把瓜子,和著葡萄美酒吃的津津有味。
“殿下,到新安了?!避囃鈧鱽硪叶种氐穆曇?。
“呦,這么快,走吧~去會會這位多情老書生。對了乙二,你沒偷聽吧!”魏王率先下車,一如洛陽玉面王爺,神色肅穆,氣質(zhì)尊貴。
乙二無可奈何,還是恭敬彎腰道:“肯定沒,這白馬可靈了,小人雙手捂著耳朵,它自己就跑的四平八穩(wěn)了。”
“嗯,那確實是匹聽話的好馬?!蔽和跎焓置嗣“淄〉鸟R頭,看著乙二意味深長。
下車后白少君心中已是翻天覆地,魏王就算了,溫存年可是他仰慕了十年的人,未見時便將他當(dāng)做了楷模,甚至認(rèn)為那一襲白衣便是整座江湖。
所以自己也穿起了白衣??伤麚Q了個名字,連人也變了,原本九層樓高的形象,只剩三層......
白少君表情痛苦,心中無名怒火竄起,對前面晃晃悠悠的黑衣無賴屁股上狠狠一巴掌。
啪!
一聲脆響,韓典匣屁股上火辣辣一片,恍惚間以為是娘又下死手了,轉(zhuǎn)身后卻看到滿面通紅的白少君,和停在半空細(xì)長暇白的手。
“怎么了!”魏王聞聲后迅速轉(zhuǎn)頭,看著二人。
白少君似乎也沒想到自己會這樣,怒氣沖沖越過三人,大步走去。
“沒事,打死了一只煩人的蚊子!”
“蚊子?”魏王看了看四周一臉茫然。
乙二卻叫道:“白公子~縣衙在這邊,你走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