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隕于刀,陽出西北,原來如此!典匣兄別來無恙。”裹著毯子的那人艱難拱手。
一對狹長丹鳳眼,直插鬢角的新月眉,舉手投足間自然流露世家大族的儒雅之氣,韓典匣看著眼前這個像自己又不像的人心中暗想:“見鬼了?莫不是我已經(jīng)死了?”
“你是誰?這究竟是怎么回事?”韓典匣指著自己的臉小心翼翼道。
“典匣莫急,我知你心中有諸多疑惑,今夜且聽我細(xì)細(xì)道來。”那人說完這句話顯得極為費力,拿出金絲手帕捂嘴一陣咳嗽,殷紅血絲馬上滲出手縫。
那人苦笑一下繼續(xù)道:“聽你方才拿織網(wǎng)恫嚇山賊,不知你對織網(wǎng)了解多少?”
果然自始至終這主仆二人都躲在暗處看戲,肺癆鬼居心不良!
韓典匣不動聲色道:“哦!織網(wǎng)啊,不甚了解,只聽往來過客說是個朝廷的諜報機構(gòu)?!?p> “呵呵”那人淺淺一笑,用手指了指角落一個木盒。
韓典匣見狀,半信半疑拿過古樸盒子打量半天,那人又點頭示意,便緩緩打開了蓋子。
“??!”
韓典匣遍體生寒,扔掉木盒,一顆血紅腦袋滾出,似乎忘了自己剛剛可是砍掉了二十一顆腦袋的惡魔......
“是他?”
雖然大名樓黑甲人面覆黑甲,但那雙兇惡的眼睛太過深刻,看著地上的頭顱,韓典匣心中說不盡的暢快,也算是替王屠子報仇了。可這肺癆鬼怎對我的事了如指掌?”
驚懼-疑惑-忌憚,將這一切盡收眼底,那人滿意的點點頭:“典匣聽我講講這織網(wǎng)可好?”
不待對方回答,那人自顧自道:“百年前,諸華大地共有七國,為爭這霸主之位,連年攻伐、餓殍遍地。十?dāng)?shù)年間大地人口從五千多萬驟減到四百多萬,霸主換了一個又一個。
華人實力互相消磨,外夷卻悄然崛起,北有赭魁【zhě kuí】,西有西域三十六國,東有鮮卑,南有百越。
直到秦王徵即位,勵精圖治、實行變法。秦國率先建立起了一支彪悍騎軍,遂逐一滅六國,建立大秦帝國。內(nèi)安民生,外攘蠻夷??瓤瓤?.....”
韓典匣隨著那溫潤的聲音,雙眼空洞聽得入迷,早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仿佛正在親歷那場波瀾壯闊的史詩。
那人面浮欣慰,繼續(xù)道:“蠻夷之中實力最強的便是赭魁,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已侵?jǐn)_我諸華大地百年。人皇徵離世前曾留下遺言:愿我秦人,星火世傳,千秋萬代,奮飛不輟......”
秦二世即位后,一個人應(yīng)運而生,少年天驕,如軍神下凡,率大秦鐵騎與赭魁展開史上第一次正面對決:
八百人孤軍深入,斬赭魁數(shù)千人;
領(lǐng)軍一萬過烏鞘嶺,跨狐奴河,勢如破竹,越焉耆山千余里,殺死赭魁二王,俘虜王子及相國、都尉等,殲敵八千多人,打通西域道路,解除帝都側(cè)翼威脅;
二次出征,奇襲漠北,繞道敵軍側(cè)翼,于祁連山麓同赭魁精銳鐵騎展開激戰(zhàn),大勝;
單繕王、高涂王等兩千五百人投降,俘虜貴族百余人,殲敵三萬余人。深入赭魁軍側(cè)后兩千余里,滅赭魁軍于祁連山麓,重奪河西走廊,自此赭魁幾盡覆滅。
兵貴神速、千里奇襲。
十七歲封冠軍候、十九歲驃騎將軍、二十一歲封狼居胥。
他那句話激蕩了我秦人百年......”
“生為秦人,死佑諸華!”一陰一陽,同相不同命的兩人異口同聲。
“唉,可惜天妒英才,顧軍神只活了二十四歲......難道?”韓典匣想到了一個可怕的陰謀,盯住那人眼睛尋求答案。
那人眼神逐漸暗淡,又一陣咳嗽,沉聲道:“沒錯!功高蓋主,是歷代帝王所不能忍的,秦二世早早建立了名為織網(wǎng)的機構(gòu),配有三千帝國鐵騎,又分內(nèi)網(wǎng)外網(wǎng),外網(wǎng)負(fù)責(zé)殺人,內(nèi)網(wǎng)滲透于朝堂、民間、甚至官員親人中,無處不在。
在親手構(gòu)陷了顧軍神后,二世帝也撒手人寰,可笑還妄想將帝國這張大網(wǎng)牢牢掌控!時至今日,赭魁蟄伏百年,再度崛起,河西重陷,西域也蠢蠢欲動......”
韓典匣滿臉憤慨,眉眼隨著那人的講述不斷變換。絲毫不記得自己的生死還在別人手中。
“有點跑題了,大名樓的事我已知曉,這顆頭顱當(dāng)是給你的見面禮。我雖攔下此人,但織網(wǎng)絕不會善罷甘休,屆時大名樓乃至中川鎮(zhèn)上的人都會死?!蹦侨擞幂p快的口吻說著生死攸關(guān)的大事。
一陣沉默。
實在想不通此人有何陰謀,沒能救下兄弟,但自己還有朵妹、爹娘和鄉(xiāng)親們。
漫長的天人交戰(zhàn)后韓典匣下定決心:“謝過您攔下此人,說了這么多您定是有能力救下我中川鎮(zhèn)老小,只要您出手,在下愿肝腦涂地!”
“先別急著肝腦涂地,你得答應(yīng)我三個條件。做得到,我自會護(hù)這一方平安。”那人微笑著看向另一個自己。
“您說?!?p> “一、從今日起世上再無韓典匣,你已死在了西山寨,你即是我,要成為我過完一生,不能再與父母親人甚至相識之人見面。
二、我要你親手除掉織網(wǎng)。
三、替我傳句話?!?p> 那人看似風(fēng)輕云淡的說著駭人條件,眼中卻寫滿了期待,嘴角滲出血絲也忘了擦拭。
漫長的沉默。
除掉織網(wǎng)!聽完三個駭人條件,韓典匣強壓下逃出馬車的沖動,他知道自己說個不字,定會被青衣女一劍封喉,他怕死。
思緒飄忽,他仿佛看到父親在柜臺里憨笑,母親又在發(fā)火四處找搟面杖,大小周在院外吹口哨叫自己出去偷玩,朵妹天真的笑臉,王屠子、張羊戶、李算盤又在大名樓內(nèi)扯皮,還有秋天時鎮(zhèn)外田野中滾滾金色麥浪......
馬車外,一輪皎月悄然升空,光華灑滿了大秦每個角落,將人心的陰暗暴露無遺。
韓典匣緩緩抬頭正視那人,一字一頓:“還未請教大名?”
“溫存年”
......
西山寨一把大火化為灰燼,楊骨朵被溫存年的人送回了中川鎮(zhèn),而韓典匣登上馬車后便再沒下來,三人一路向東,那里等待著的是未知的命運......
天已微亮,透過車簾明顯感到一路東行周圍的植逐漸茂盛,青兒正架著馬車,警惕四周一草一木。
“此去三千里,有一月時間讓你了解我,有什么問的就問吧,時日無多了......”
看著這個一直將笑容與血水掛在嘴角的肺癆鬼,韓典匣挪了挪屁股,盡量離火爐遠(yuǎn)點,小心翼翼道:“你要死了?”
“嗯,你很聰明。”溫存年沒有生氣,丹鳳眼中滿是欣賞。
“你怎么知道三千里外的塞北有個與你長相一樣的人?”
“易理推算,但并不知你我長相一樣,只是依著卦辭西行,便碰到了黑甲兵和你?!?p> “易經(jīng)么!傳說能算過去知未來的術(shù)數(shù)!真有這種絕學(xué)?能告訴我卦辭嗎?”
“陰隕于刀,陽出西北?!?p> “嗯?我是陽,你是陰,是使刀的人傷了你?”
“嗯,是那刀客?!?p> “那刀客!”韓典匣失聲驚叫,對這個江湖上聲名赫赫的殺手既陌生又熟悉,中川鎮(zhèn)的危機便拜那刀客所賜,當(dāng)然也有自己這張嘴的功勞......
“他為何殺你?”
溫存年慵懶的翻個身,微笑道:“哦~看來又要講故事了,以前最煩師傅講故事......
春秋時期,有一不世出門派--鬼谷。
每逢世之將亂,時任鬼谷子便下山在世間尋良人,傳授《奇門遁甲》。此書蘊含奇詭妙絕的術(shù)數(shù),在江湖人眼中是稱霸武林的秘籍,在名將手中卻是能決勝千里的兵書。
而我,便是當(dāng)代鬼谷子唯一俗世弟子。一月前有人發(fā)賞金令,雇那刀客殺我奪書。”
“竟是這樣!可世上真有這等神書?”雖屢試不中,但自認(rèn)圣人門生,韓典匣對這種仙人手筆的傳說向往不已。
“有,就在我這。六歲拜師鬼谷后,饒空山便徹底陷入了危局,天下都在覬覦《奇門遁甲》,但我一直認(rèn)為自己挑的起那個擔(dān)子。
直到被那刀客破了我的光甲......好在冥冥中皆有定數(shù),找到了你?!睖卮婺暄凵耖W爍看著眼前另一個自己。
“嗯?青兒,找個歇腳的地,大雨將至。”溫存年枯瘦五指快速掐動手訣,對車外柔聲道。
“有這么神嗎?”經(jīng)過幾天相處,初見時的敵意稍減,韓典匣挑著眉頭戲問。
溫存年竟有樣學(xué)樣,也挑起柳葉眉道:“三山六洞九窟十八寨點子王!打賭嗎?雨若來,你這名號歸我?!?p>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