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秦六世癡迷長生,不理朝政后,朝廷已被北面赭魁【zhě kuí】擾的無暇顧及西北。
以至于有過硬功夫傍身的,或落草為寇,或為富紳?jì)椚?,都能頓頓有酒肉;有雄厚家財或官袍加身,便可輕易攆死什么江湖好漢。
而什么也沒有的百姓,在他們眼中,有時活著就是罪。殺良冒功,官匪勾結(jié),在塞北早已見怪不怪。
怕娘一氣之下真打死自己,韓典匣跑到王屠子墳前跪了三天。
兩腳一蹬,黃土一抔,這便是普通人的歸宿,雖說平時沒少和王屠子斗嘴,但每回挨娘的打,都是這三兄弟攔著護(hù)著……
“韓典匣,典俠?爹最后拗不過娘,給我起名典匣,想著養(yǎng)出個狀元郎,不再受那亭長鳥氣,可我文不成武不就,讀書不用功,習(xí)武又怕累,王哥,你說得對,我就是個討吃??!你的仇怎么報……”。
涼風(fēng)吹過,幾片白楊葉落在額頭、墳頭,自言自語的少年,歪著腦袋,懂了什么似乎又沒懂。
“匣哥兒,匣哥兒,不好啦!”
韓典匣聞聲望去,大周、小周哥倆跑的上氣不接下氣。
“咋滴?魂丟了?怎么教你們的?要處變不驚!”
“哎呦!別扯了!匣哥兒,你媳婦丟了!”大周抹把汗一臉焦急。
“別污人清白,我這處子之身哪來媳婦?”
“朵妹,楊骨朵!朵妹被西山賊人擄走了!”小周看匣哥兒還有心扯皮氣呼呼道。
十八年前,韓懷仁夫婦機(jī)緣巧合下,搭救了一對流亡至此的難民,這家男人姓楊,是個讀書人,與韓懷仁一見如故。
熱心的劉蘭英幫襯著給開了座草堂,楊氏夫婦便靠著給鎮(zhèn)上孩童教書識字定居下來。韓楊兩家關(guān)系愈發(fā)親密,恰逢劉蘭英和楊夫人先后有喜,便定下了這同性為親,異性成婚的約定。
楊骨朵、韓典匣、大小周四個孩子打小便玩在一起,可楊骨朵七八歲時大家發(fā)現(xiàn)這個天真無邪的丫頭過于天真--心智遠(yuǎn)低同齡人。
被鄉(xiāng)親們敬稱楊先生,自己卻生個癡兒,楊先生萬般無奈,又逢夫人染病離世,自此終日借酒澆愁,一蹶不振,更是登門要解除婚約,卻被劉蘭英一口回絕。
韓典匣與大小周對楊骨朵百般疼愛,拿她當(dāng)親妹妹。
“報信了嗎?哪里看到朵妹的?賊人幾個?”韓典匣一連三問。
“大周你別支支吾吾了,小周你說?!?p> “劉姨說你在楊樹林守墓,我倆便來找你耍,到土門墩時看到挖野菜的朵妹被三個西山賊擄了,西山那群腌臜貨手黑著呢!想著叫上你,俺們兄弟三人拿下三個賊人應(yīng)該不難?!毙≈苊黠@比大周伶俐,眉頭緊鎖道。
韓典匣卻一臉為難:“那可是縣衙都不敢管的西山賊!你和大周自小習(xí)武,可我只會吟詩作對......這樣吧,我去報信,你兩先去探查賊人蹤跡如何?”
“探你奶個球!怎么有你這鼠膽兄弟!哥,我兩去救朵妹?!?p> 小周齜牙咧嘴,啐了口唾沫,一把拉過大周轉(zhuǎn)身便走。
三天前王屠子被一刀兩半的畫面猶讓他噩夢不斷,韓典匣望著二人身影漸無,終于下定決心,一跺腳追了上去。
塞北晚陽如被鮮血浸染,天空映的通紅,既壯麗也駭人。
大秦邊陲向來官匪一家,有點本領(lǐng)的人都落草為寇,與官衙富豪沆瀣一氣,沒人會做那說書人口中扶危濟(jì)困的大俠。
中川鎮(zhèn)往北便是土門墩,一個存在很久的土夯門樓,穿過去是一望無際的沙漠,再往北便是西山,三年前一伙外鄉(xiāng)人聚此落草,每月都來鎮(zhèn)外打秋風(fēng),搶糧搶人,害苦了住在鎮(zhèn)郊的百姓。
上報到縣衙,衙門只是象征性的圍剿了幾次,給出告示:“賊人兇狠,望民自強(qiáng)?!?p> 雖至黃昏,但日頭仍舊毒辣,拖著不爭氣的身子,韓典匣哼哧哼哧終于到了土門墩,呼吸間滿是沙土味。
正想扶墻休息片刻,舉目望去,卻見大漠中有三匹馬,馬背上馱著一人,后面似乎還拖著兩人。這才發(fā)現(xiàn)土門墩前的沙土里一片凌亂,還有兩道血跡直向北方。
“不聽話!就是不聽話!朵妹沒救成,又把自己搭進(jìn)去!匹夫,匹夫!”
看著沙漠中人影愈來愈遠(yuǎn),韓典匣對著土墻憤憤一拳,疼的齜牙咧嘴。
此時回去報信來回兩個時辰,就算和鄉(xiāng)親們趕到,大周小周血都流干了。幸好在楊樹林留了記號,和老爹這些年背著娘偷酒喝早就形成了一套暗語,最多三個時辰爹帶著鄉(xiāng)親們就能到西山,可那時大小周和朵妹決計不能生還,早聽說那伙賊人茹毛飲血......
怎么辦?怎么辦......
拖!只能先拖住賊人。
怎么拖?怎么拖......
一只布谷鳥落在土門墩上,歪著腦袋看這個來回踱步的傻子。
“有了!”
突如其來的聲音,驚的那只布谷鳥飛出老遠(yuǎn)后咕咕叫了幾下,叫聲中滿是不快。
韓典匣撿起一塊土疙瘩對著那鳥便打,土疙瘩飛了也就兩米便散落到沙土之中......
布谷鳥又罵了幾聲后不見蹤影。
韓典匣似乎受到了極大侮辱,氣急敗壞道:“豁出去了!反正這輩子就是個廢物,爹不疼娘不愛,下輩子投胎做只鳥吧。”
穿過沙漠五里地,有幾座石山,石山之間有一條狹窄的通道,往前一直走,轉(zhuǎn)過一個大彎便是西山寨。
為首有三個寨主,幾年來陸續(xù)有人落草,直到現(xiàn)在有近二十號人。對中川鎮(zhèn)的百姓來說,這是他們疲于生計后最大的生命威脅。
“把這小妞帶到后面給爺洗凈嘍,待會開開葷,嘿嘿。”刀疤臉下馬后對著嘍啰招呼道。
嘍啰趕緊過來一把將昏迷的楊骨朵抗在肩上,看到地上還有兩人,頓時喜笑顏開,咧著一嘴黃牙諂媚道:“大王親自出馬就是頂哇!地上這兩人?”
“拉下去放血,讓老廚頭多放點鹽,別再像上次鳥味沒有。”刀疤臉說罷扯掉皮裘走向后廳。
被拖拽一路,大小周雙腿已是血肉模糊,小周怒目大罵:“狗娘養(yǎng)的賊,我兄弟已經(jīng)去喊人了,快放了朵妹,我......”
啪啪!
黃牙嘍啰掄圓兩記大嘴巴,打得小周嘴里直流血沫。
小周仍在含糊不清的咒罵。
另一個膀大腰圓的賊人道:“費什么話!快砍了做飯,兄弟們餓著呢。”舉刀便對小周脖頸砍。
“不好啦,不好啦,中川鎮(zhèn)的人殺過來了!”一名守衛(wèi)大叫著進(jìn)來,傀子手放下砍刀一臉不爽。
刀疤臉聞聲光著膀子咚咚咚大步出來,提了提褲腰,對著守衛(wèi)就是一巴掌,打的守衛(wèi)滾出老遠(yuǎn)。
“就那群老弱病殘,來了幾人就把你嚇成這鳥樣!壞爺爺好事?!?p> “好像,好像人挺多的......”二十來歲的年輕守衛(wèi)捂著臉顫顫巍巍。
刀疤臉一咬牙抄起斬馬刀:“廚子做飯,其他人,寨前集合!”。
天邊殘陽只剩半張在外,萬里大漠一片殷紅。
西山賊寨中門大開,呼啦啦出來二十來號人。
刀疤臉高坐馬背,定睛一看,幾仗外只有一個瘦弱的白衣書生,嘴角一陣抽搐正要罵娘,卻又看到石山拐角后有陣陣煙塵。
今年西北的太陽異常毒辣,沙漠中光禿禿一片,韓典匣只能在土門墩折了一捆樹枝,拖到西山已累的虛脫,后背大汗淋漓。
曾讀史書有載,有名翼德的將軍,用疑兵之計拖住了敵軍數(shù)萬,成功讓主公逃走。
照貓畫虎,韓典匣拖著樹枝在石山拐角后來回快跑,激起漫天塵土,造成身后鄉(xiāng)親已至的假象,此時咽口唾沫都是刀片劃過喉嚨般的疼痛。
“他娘的,好在賊人出來的快,晚一會這塵埃都落定了?!?p> 韓典匣調(diào)整呼吸,目光堅定,抱拳咬牙朗聲道:“在下三山六洞九窟十八寨點子王--韓典匣!受中川鎮(zhèn)父老委托來與西山大王談判!”
邊說邊向身后揮袖,似乎在告訴山賊,石山口后有大隊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