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復仇的殘響
夜晚,T市標志性建筑諾亞摩天。
今夜與以往任何一個夜晚,看起來沒有任何區(qū)別,川流不息的車與人,在以鋼筋水泥澆筑,名為都市的魔方中,放蕩形骸。
諾亞摩天33樓西側的男衛(wèi)生間內,燈光很應景地按照一定的頻率忽明忽暗。
一個身材干瘦的男人,用一把鋒銳的匕首,刺穿了一個穿著灰色西裝的男人的心臟。
刀刃刺破衣服,捅穿皮膚,劃破肌肉,侵入心臟,血順著相反的路徑,從傷口中噴濺而出。
被刺穿心臟的男人瞪大雙眼,不明白他的兄弟為何要背叛自己。
叛徒用洋洋得意的口吻給出答案:“方未,我知道你打從一開始就防著我,但我們可笑的友情讓你斷了這份執(zhí)著?!?p> 名叫方未,穿著灰色西裝的男人張開嘴,血與虛弱的話語一起流出:“你......早就想——”
叛徒抽出刀,左腳后撤半步,右腳屈膝向前蹬,堅硬的牛皮鞋底撞在方未腹部,重重一踢擠壓著他的腹腔,并將一腳踹到墻根。
方未后背撞在墻上,緩緩滑下,鮮血在潔白的墻壁上拉出一條凄厲的紅痕。
叛徒甩刀,匕首上的血劃出弧形灑在地上,刀光依舊。
“不是?!?p> 叛徒搖搖頭。
“最初我的確想跟你們一起去復仇。不過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從他們身上得到的,遠比復仇所能得到的更多。人們不是常說,放下仇恨,擁抱嶄新的生活嗎?”
“所以我背叛了你,背叛了無名老大,背叛了車姬,背叛了滑稽,背叛了很多人。”
方未勉強掀起眼皮,用模糊的視線看著曾經稱兄道弟的叛徒。
“別擔心,你是第二個,第一個死的是滑稽,第三個死的是無名老大。至于車姬,他們點名要活捉她,據(jù)說是要把她玩壞了,再綁在車后面,一腳油門......誒呀呀,拖到死呢。車姬這個名字,倒也應景?!?p> “方未,死了嗎?......死了的話,就要用這種眼神......看......死......”
眼皮越來越重,視線越來越模糊,黑暗越來越清晰,生命越來越遙遠,方未僅存的意識中,只剩下“復仇”二字。
——
方未霍然睜開雙眼,目光所及之處漆黑一片。
我被抓了?
為復仇所經受的嚴苛訓練,讓方未沒有立刻掙扎地爬起來。
他強行壓制怦怦直跳的心臟以及不由自主加快的呼吸頻率,想辦法適應周圍昏暗環(huán)境的同時,將注意力集中在聽覺、嗅覺和觸覺上。
很快,越來越多的聲音,越來越多的氣味,越來越多的觸感在他腦內形成了一幅幅畫面。
方未感覺自己正處于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的姿勢,周圍的溫度很低且很是沉悶,無疑,這里是一個密閉空間,傳入鼻腔的濃重土腥味和腐爛的臭味證明,這里可能是山體內部。
隨著聽覺不斷延伸,方未聽到從極遠之處傳來土石崩裂的喀拉聲,隨之而來巖石撞擊地面的震動,震得他身子發(fā)麻。
泥石流?塌方?地震?
轟!
宛若炸雷的震動,像蹦床一樣把方未震得彈了起來,又重重砸回去,細沙與塵土劈頭蓋臉地灑下來,澆了他一身。
方未一個鷂子翻身從地上挺起來,原地轉了一圈,沒發(fā)現(xiàn)有人或其他活物。
緊接著他突然發(fā)現(xiàn),這里并非漆黑一片。
一些生長在巖壁上的小蘑菇,正發(fā)著幽靈般的微弱藍光。
看到發(fā)光蘑菇,方未暗暗咋舌,感嘆不愧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一朵朵小蘑菇仿佛小夜燈,好看又好用。
借著發(fā)光蘑菇小夜燈的亮光,他這才看清楚,自己腳下是條不深的巖洞。
往前走幾步就是一條勉強能容納成年人側身進入的縫隙,一股仿佛能凍掉靈魂的寒氣從縫隙中吹出,方未不由得打了個寒戰(zhàn),但背后是死路,想出去只能穿過這個縫隙。
穿過縫隙的瞬間,異常的冰冷讓方未直搓手,足足適應了一分多鐘他才忍住顫抖身體的本能,開始探索這個更加寬敞的昏暗空間。
適應了冰冷環(huán)境的鼻腔,立刻被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激得發(fā)酸。
血?
方未緊緊皺起眉頭,手不由得按在胸口上,心臟沉重有力的跳躍讓他想起一件很關鍵的事。
我不是死了嗎?心臟被刺穿......傷口呢?
沒來得及細想,方未看到稍遠一些的地方,閃爍著星星點點的暗紅色光芒,與小蘑菇的藍光形成鮮明的對比。
火?還是新的發(fā)光植物?
越往前走,溫度越低,血腥味越濃,地上的某些東西被小蘑菇的藍光勾勒出的輪廓線越清晰。
是一些躺在地上,散發(fā)著血腥味的人。
是一些躺在地上的尸體。
昏暗的環(huán)境,亂葬崗般的尸體堆,消失的傷口,時不時發(fā)生的,宛若怪獸登陸般的巨大震動......就算是天生粗神經的方未,都忍不住打了個寒磣,心里犯嘀咕:
“現(xiàn)在惡搞類綜藝節(jié)目都這么大手筆嗎?為了錄期節(jié)目還真殺幾個人......瞎想什么呢?!?p> 暗紅色光芒所在的位置到了,原來那是一根即將熄滅的火把。
方未輕輕地拿起幾乎能稱得上是根棍子的火把,對著火把頭上那幾點火星小口小口吹著氣,一開始掌握不了力度,為數(shù)不多的火星霎時間滅了一半,方未就像是丟了半個魂兒似的,更加小心地吹了幾十秒,這棍子終于能稱得上火把了。
火焰的光與熱讓方未格外舒暢,他順著火把往下看,手掌,手臂,手臂上套著的不是灰色西裝熨燙齊整的袖子,而是一條松松垮垮,骯臟不堪的劣質白襯衫。
方未連忙看遍全身,此時他身上穿的是松垮污糟的白襯衫,外面套著一條難看的,不知道是褐色還是紅色的背帶褲,腳上的鞋子是圓頭工裝鞋,左腳鞋頭破了個洞,沒穿襪子的腳拇指在洞里探頭探腦。
我這衣服穿的真沒品。
咔噠——
金屬撞擊巖石的聲音,突然從方未的左側傳來,他將熊熊燃燒的火把對準聲音傳來的方向,尋找可能到來的危險。
一個穿著同樣臟兮兮衣服,渾身是血的絡腮胡男人,背靠巖壁掙扎地站起來,向前挪動,插在他肚子上的短劍反射著火把的光,晃晃悠悠,忽明忽滅,如同他可能隨時消失的生命。
這個絡腮胡男人有一張歐洲人面孔,圓溜溜的大鼻頭十分惹眼,一雙小三角眼躲在鼻頭后面,此時就像裂開的猛獸之口,憤怒地瞪視著方未,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剝。
一口血從絡腮胡男人口中噴出,隨后是他充滿怨念的詛咒:“約格......羅平,你——居然還......活著......約格·羅平......你這個叛徒居然還活著!”
叛徒?
因叛徒而死的方未愕然地愣在原地。
撲通。
絡腮胡男人跪倒在地,捅進腹腔的短劍在拉扯中,又在肚子上撕出一條傷口,腸子從傷口中流淌出來,墜在地上團成粘乎乎一團。
他大口大口喘息著,咒罵著,瞪視著方未,就像方未臨死時瞪視著那個叛徒一樣。
“約格·羅平......約格·羅平我恨你......你這個天殺的混蛋......蛆蟲屎......你從一開始,你,你加入我們......就是為了......殺掉我們所有人......我們......所有人......”
方未被這充滿恨意的目光震住了,雙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
火把掉在一邊,堅強地燃燒著。
他渾渾噩噩的腦子終于反應過來,那個大鼻頭男人所說的語言他根本沒聽過,卻不知為何能聽懂。
活見鬼的我不是穿越了吧?
這樣想著,方未連忙往自己的臉上摸去,發(fā)際線的位置,眉骨的位置,眼角的位置,顴骨的位置,鼻子,嘴巴,牙齒——全都不對!
“我艸你老木?。∥姨孛创┰搅?!我還要報仇??!老大!車姬!滑稽!我特么穿越了,我特么穿越了,啊啊?。“““?!”
方未仰天長吼,淚流滿面,斷斷續(xù)續(xù)的記憶終于連接在一起,他想起來了。
因為叛徒的背叛,復仇計劃失敗,隊長無名老大死了,滑稽死了,車姬......生不如死,他自己也死了。
死也就算了,一了百了——死后復生再穿越又算什么?徹底失敗后被賜予希望,再陷入絕望又算什么???
明明還活著,卻無法復仇,又算什么?
絡腮胡子在自己的咒罵和方未的慟哭中,因傷勢過重,失血過多,死了。
死之前,他擠出全身的力氣想要站起來向方未發(fā)動沖鋒,與他同歸于盡。
但最終,絡腮胡子站了起來,向前挪了半步,又摔倒在地,死了。
方未緊緊捏著自己的嘴巴,強迫自己收斂心情,站起來,走到絡腮胡子的尸體前。
“你說,我叫約格·羅平?”
他啞著嗓子對尸體說。
“那么,在這里,我就叫約格·羅平了。至于你說的背叛一事,抱歉,現(xiàn)在的約格·羅平無法承認......抱歉。”
說罷,方未——約格·羅平——將絡腮胡子的尸體翻開,抽出捅進肚子里的短劍。
一手持滿是鮮血的短劍,一手持火把,方未轉身離開了這座堆積了十多具尸體的血腥冰冷空間,在眾多山洞中找了一條有風吹過的,鉆了進去。
十多分鐘后,新的腳步聲從另外一條山洞中傳來。
與腳步聲一起出現(xiàn)的,是穩(wěn)定的煤油燈光輝以及一位衣著華貴的男人。
這個男人穿著打扮十分講究,好似剛剛走下馬車,在侍從的服侍下要步入宴會大廳的貴客。而不是走進一個血腥味土腥味濃重的山洞里的探險者。
他一手提著煤油燈,一手提著仿佛十字架般的手杖,踏著平穩(wěn)堅定的步伐,走進亂葬崗般的空間。
不正常的低溫讓他皺起眉頭。
男人的視力極為敏銳,在煤油燈的輔助下,輕而易舉地找到了這里所有的尸體,每找到一具尸體,他就小聲念出一個名字。
最后他站在絡腮胡子的尸體前,低聲說道:“卡洛平斯基,兇星盜賊團副團長?!?p> 接著,紳士又將煤油燈高高舉起,在空中劃出半圓,對此次行程,或者說這場復仇劇做最后的總結。
“除約格·羅平外,兇星盜賊團全員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