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黑霧
“云旗?”
熟悉的聲音傳來。
可云旗已經(jīng)聽不到了,他匍匐在地,身上皮膚早已似干枯河道一般龜裂,周身熾熱空氣扭曲。
他的意識,也也隨著熱浪逐漸消散。
門前那人,正是青竹峰執(zhí)事,景嘉年。
“皮肉碳化,通體熾熱,神智渙散……”景嘉年眼神閃爍,接著快步走到云旗身邊。
不過還有三五步的距離,他的衣角已經(jīng)被灼熱空氣燒得枯卷起來。
云旗此時早已神志不清,甚至連身前這人到底是誰都認(rèn)不出來了。
景嘉年俯身,伸手探向云旗緊握的右手,用力掰開。
只見他的掌心之中,靜靜地躺著一枚通體赤紅的丹藥。
“烈陽丹?”景嘉年露出震驚神色。
“熱……熱……”
云旗呢喃,左手不自覺地在臉上一抹。
一層皮肉,瞬間剝落,轉(zhuǎn)眼化作細(xì)碎炭屑。
景嘉年一皺眉,不再遲疑,深吸一口氣,沉聲大喊:“諸鴻!”
小院之中傳出“乒乒乓乓”一陣紛亂響聲,大門很快再次被推開,睡眼惺忪的諸鴻光著膀子,探出頭來:“師父,這是怎么了……”
只是等他視線掃過那趴在院門前的云旗,卻是瞬間就清醒了過來。
“小師弟……小師弟!”
諸鴻快步跑來,俯身蹲下,想要扶起云旗,卻不成想被燙的一縮手。
“師父,小師弟這是怎么了?”諸鴻急的快要哭了。
“你先別問?,F(xiàn)在能救他的,只有你了?!?p> “我?”諸鴻一愣。
“我只是個沒有氣力的普通人。他的筋脈正在重塑,若是沒有引導(dǎo),百息之內(nèi)必定暴斃?!本凹文暌荒槆?yán)肅,“聽我指導(dǎo),你來為他疏引體內(nèi)氣力,他還有一線生機(jī)?!?p> “明白了。”諸鴻一擼袖子,毫不遲疑。
景嘉年猶豫片刻,還是開口:“會很危險,你若是不愿……”
“師父你說什么呢!”諸鴻少見地打斷了他的話,“快告訴我,要怎么做。”
景嘉年看著面前少年認(rèn)真的眼神,點了點頭:“雙手搭在他的手腕?!?p> 諸鴻立刻照做,手指扣住云旗手腕。
“刺啦。”
一陣皮肉焦糊聲響起,諸鴻的指尖瞬間變了顏色。
可他卻只是咬著牙,一聲不吭。
“推送氣力,過太淵、經(jīng)渠、列缺、上至孔最?!?p> 諸鴻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搭在云旗手腕的指尖猛地發(fā)力。
一團(tuán)氣浪猛地從云旗掌心躥升而起,他的手臂止不住地顫動,表情變得痛苦而扭曲。
與之相對的,諸鴻的臉色也變得分外難看。
“從尺澤至俠白、天府、上通云門,于中府聚氣。”
諸鴻后頭滾動,手上又加了幾分力氣。
這次白色氣浪,沿著云旗的手臂向胸前推進(jìn),那些焦黑的皮肉頓時從他手臂四散開來。
豆大的汗珠沿著諸鴻脖頸淌下。
云旗體內(nèi)的熱浪,也正在以同樣的速率侵?jǐn)_著他的身體。
可他的眼神卻無比堅定。
景嘉年看著自己徒弟扭曲表情,眼中閃過一抹不忍。
似乎看出自己師父心中所想,諸鴻扭過臉來,露出一張強擠出的笑臉:“沒事兒,師父,咱受得住?!?p> 景嘉年嘴唇顫動,似乎想要說什么。
但他最后只是點了點頭,沉聲道:“自云門上至下關(guān)、頭維,匯聚太陽?!?p> 他頓了頓,接著道:“這一步要是出了差錯,你們兩個就都……危險了?!?p> 諸鴻一愣。
他知道師傅口中的“危險”二字,是什么意思。
但他卻沒有些許遲疑,而是深吸一口氣,緊閉雙眼。
一道氣浪,從云旗鎖骨迸射而出。
他好似條被扔入熱鍋的活魚一般,猛地彈起,雙目圓睜。
那雙金色眸子,竟好似燃燒起來一般。
“師……兄?!?p> 云旗的意識,終于回來了些許。
他的眼前沒有天地,沒有日月,只有景嘉年和諸鴻模糊的臉,耳旁仿佛是萬馬千軍的呼嘯。
“駕龍辀兮乘雷,載云旗兮委蛇?!?p> “他的名字,就叫云旗?!?p> 沉重如戰(zhàn)鼓的聲音,在他周遭回蕩。
“無趣,無趣?!?p> 又有人開口。
“閉嘴啊……”
云旗忽地?fù)P起臉,從口中擠出這幾個字。
諸鴻的臉色,頓時又難看了幾分。
再看他的手指,早已黢黑一片,甚至快要跟云旗焦黑的皮肉化作同一顏色。
那燒傷,正在沿著他的手掌向手臂蔓延。
“諸鴻……”景嘉年忍不住伸手。
“師父,我沒事!”
諸鴻再次打斷了他。
這個平日里脾氣溫和的少年,此刻卻雙目圓睜,牙關(guān)緊咬,好似怒目金剛。
“師父,只要小師弟能活下來,我死了就他娘死了……”他從牙縫中擠出這句話,“徒兒愚鈍,讓師傅蒙羞,讓青竹峰蒙羞?!?p> “你……”景嘉年看著諸鴻扭曲的臉,已經(jīng)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不過我沒能做到的事,師弟一定可以做到。”
諸鴻看向景嘉年,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接著,他怒吼一聲,緊攥云旗手腕。
“小師弟,交給師兄吧!”
話音落,乳白氣浪,從云旗的七竅之中噴射而出。
幾乎同一時間,諸鴻雙目口鼻,皆有黑紅血液淌出。
“糟了。”
景嘉年心中一驚,知道這是最后一口氣沒能穩(wěn)住,兩個徒弟身體都出現(xiàn)了崩潰的跡象。
他心急如焚,卻手足無措。
他只是個普通人。
他背過劍山,斬過鐵索,可他現(xiàn)在只是個普通人。
他只有兩個徒弟,可他現(xiàn)在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生命在自己面前一點一點消逝。
就在景嘉年不知所措的時候。
一聲嘆息。
“誰?”景嘉年猛地抬頭。
一團(tuán)黑霧,緩緩縈繞云旗周身。
出奇的是,只要那團(tuán)黑霧觸到的地方,云旗焦黑的皮肉頓時停止了皸裂,反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生長。
很快,那團(tuán)黑霧將云旗和諸鴻全部包裹其中。
景嘉年想要伸手,可身體卻不受自己控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團(tuán)黑霧將二人吞沒。
片刻之后,黑霧散去。
“撲通?!?p> 云旗和諸鴻,同時仰面倒地。
景嘉年連忙快步上前俯身,正要扶起兩人,伸到一半的手卻忽然僵住了。
云旗身上本該四分五裂的皮膚,此刻光潔如玉。
諸鴻的手掌,也紅潤如初。
“這是……”
他怔怔地看著面前平靜呼吸的兩個徒弟,向四周看去。
頭頂明月高懸,四周樹影搖晃。
一個人都沒有。
景嘉年抿了抿嘴唇。
接著他,起身朝石階盡頭緩緩鞠躬。
之后,景嘉年將身上長袍脫下,蓋在諸鴻和云旗身上,接著俯身用力將兩人向小院之中拖去。
長長石階,再次安靜了下來。
許久之后,一團(tuán)黑霧凝聚,一道身影緩緩走出。
月光下,那張狹長馬臉,顯得有幾分滑稽,又有幾分詭異。
“還好我沒著急去地府,不然今天可就麻煩了?!?p> 馬面看向小院,嘆了口氣。
“云旗啊云旗,這回我可就真走了,你要再作死我可沒辦法。之后你要是去地府報道見了我,可別下重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