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秉燭夜談
姬思忠靠著炕沿慢慢地，脫掉腳上的棉鞋，兩只腳踩在鞋上，一欠腳坐在了炕沿上。
劉素玲從炕上拿起棉鞋蹲下身，像親生母親似的一只棉鞋一只棉鞋地，給姬思忠穿在兩只腳上，站起身：“思忠你上炕站起來，叫大嬸子看看穿著合適不?！?p> 姬思忠屁股往炕里蹭了蹭，爾后站起了身。
劉素玲伏下身去，用手指頭摁了摁鞋的鞋尖兒，又捏了捏鞋的腳后跟兒，真起身來仰起臉：“思忠你在炕上走走，我看看?！?p> 姬思忠在炕上來回，走了幾小步停住。
劉素玲輕聲問道：“思忠，這鞋穿著頂?shù)幕艈?？?p> 姬思忠噥噥地：“不頂?shù)幕??！?p> “夾腳嗎？”劉素玲又問。
姬思忠搖了搖頭兒。
劉素玲：“我看著也挺合適的，你就穿著吧?！?p> 姬思忠感激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兒，眼圈不由自主的紅了起來。
劉素玲彎下腰，從地上拿起姬思忠，脫下的那雙棉鞋：“你這雙鞋頭子就擱在這吧，趕明個我插個空給你補(bǔ)補(bǔ)，補(bǔ)好了你再拿的家走，兩雙鞋替換著穿，你媽有病給你補(bǔ)不了?！?p> 姬思忠深深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兒。
范祥照站起身來：“思忠，下炕，咱們該去隊(duì)部里記工去了?！?p> 晚上十點(diǎn)多鐘，范祥照、姬思忠把社員們，一天出工的人數(shù)核對清楚了，記在了工分的帳本上。接著范祥照又耐心地，對姬思忠交待著，記工分時應(yīng)注意的事項(xiàng)。
喂牲口的飼養(yǎng)員李同，給牲口拌好了一夜的草料后，走進(jìn)了屋里：“祥照兄弟，天都這么晚了，你們還不家走睡覺去？”
范祥照扭頭笑了笑：“等會再走，有些事情我還得囑咐囑咐思忠，記工是個細(xì)致活兒，萬一出點(diǎn)差錯兒，又該跟社員們犯較磨（鬧矛盾）了?！?p> “對，是應(yīng)該告訴他清楚了?！崩钔叩娇贿?，彎下腰，兩支手拄著炕沿兒，兩只腳慢慢騰騰的，蹬掉了腳上的棉鞋，爬上了炕：“你們倆慢慢的說吧，我要鉆被窩了。”
范祥照：“快睡你的覺吧，我們說完就家走了?！?p> “走的時候，想著把煤油燈吹滅了，別白費(fèi)煤油?！闭f完，李同脫掉棉褲鉆進(jìn)被窩，上身穿著棉襖坐在被窩里，兩只手一揣，低頭瞇起眼睛打起盹來。
深夜十一點(diǎn)多鐘了，范祥照繼續(xù)小聲的叮嚀著，姬思忠記工時應(yīng)該注意的事項(xiàng)。他的肚子里不時“咕嚕、咕嚕、咕嚕嚕”的發(fā)出了聲響。萬籟俱寂的深夜里，使的這聲響尤為引人注意。
“祥照兄弟，你是不是餓了？”李同睜開眼睛，扭過臉來問道。
范祥照：“可不唄，后晌（晚上）喝了兩碗稀粥，不搪工夫哇。李同哥，你說這會要是有塊大餅子，就著大白蘿卜條一吃，你說得有多香吧？”
“再有一碗熱熱乎乎的山藥粥一喝，就成了神仙過的日子嘍。”李同瞇著眼睛，吧唧吧唧了嘴說道。
范祥照：“這會要是有點(diǎn)東西磨磨牙也行啊?！?p> 李同睜開了眼睛：“哎，我這真有點(diǎn)磨牙的東西兒。前兩天我鍘人果（花生）秧子喂牲口的時候，在人果秧子上，拾了兩把發(fā)了毛的小癟人果，不知道里頭有沒有仁兒，我給你拿去磨牙吧?！?p> 范祥照一聽非常高興：“敢情好了，你別下炕了，我己個去拿吧。”
“你不知道在哪擱著哪，還是我去拿吧?！崩钔┖妹扪?，趿拉著兩只棉鞋走出屋去。不一會兒，拿著舀牲口料的瓢，端著少半瓢有點(diǎn)發(fā)了霉的，小癟花生回到屋里。對范祥照說：“你剝剝看看，里頭有仁嘛”李同說著，把瓢放在了炕上。
范祥照伸手從瓢里，抓了幾個縮了巴嘰的癟花生，使勁捏開一個里面沒有仁兒，又捏開一個里面空空的。捏到第四個的時候，里面出現(xiàn)了一個，小紅蝦米似的花生仁兒。他剛要往嘴里填，無意中看見姬思忠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正盯著自己手里的花生仁哪。便問：“思忠你也餓了吧？”
“嗯?！奔贾尹c(diǎn)了點(diǎn)頭兒。
范祥照伸出了一只手，拉過了姬思忠的一只手。他把另一只手里的花生仁兒，輕輕放在了姬思忠的手掌心中，心疼地說：“思忠你吃吧。”
姬思忠用另一只手的，兩個手指頭，捏起花生仁填進(jìn)嘴里，鼓隆了兩下腮幫子，一閉嘴咽進(jìn)了肚里。
范祥照：“香嗎？思忠?！?p> 姬思忠嘟嘟囔囔的說道：“我、我沒有吃出什么味來?！?p> 范祥照一笑：“這個人果豆也是忒小了點(diǎn)鬧的?！闭f完把裝有癟花生的瓢往前一推：“你己個剝吧，揀著大個的剝?！?p> 姬思忠伸手在瓢里抓了一把花生，放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一個不落的仔細(xì)的剝起來。
范祥照扭頭看著李同：“哎、李同哥，今個后晌陳有糧，怎么還沒有來找你就伴兒，上這睡覺來呀？”
李同扭臉望了一眼范祥照，又扭回了頭兒，上身慢慢地前后微微起伏著：“這小孩甭定又上誰家，要吃要喝去了唄。”
范祥照發(fā)愁地：“你說國家哪年都不少，給他東西救濟(jì)他。他怎么老沒吃、沒喝的混不上溜來呀？”
李同：“就這小孩兒，你就是把國家的糧庫給了他。過不了三天，他也得遭完了拉倒！他天生的就是個要飯花子的命。就是到了共產(chǎn)主義，他還得要飯吃。這得虧了他趕上了偉大領(lǐng)袖，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下的，社會主義的新社會了。要不他早就餓死的廟旮旯里，叫野狗撕巴撕巴把他給吃了！”
范祥照嘆了口氣轉(zhuǎn)過臉來，看著姬思忠剝花生吃。他見姬思忠津津有味，興致勃勃吃著剝出來的，又癟又小的花生仁兒。就再也沒有舍得把手伸向，盛著癟花生的瓢。他在桌上拿起煙兜，一邊裹著煙扭頭對側(cè)著身兒，瞇著雙眼躺在被窩里的李同說道：“李同哥，你拾了半天人果了，也起來剝個吃吧?！?p> 李同睜開眼睛：“你們倆吃吧，我今兒后晌吃了一大塊餾山藥，喝了一碗糨糨乎乎的粥，我不餓?！?p> 李同吧唧了一下嘴，咽了口吐沫：“祥照，什么時候我一進(jìn)家門兒，一扒餑餑籃子能拿塊兒，凈棒子面的大餅子吃，那該有多好哇。”
范祥照把裹好的煙叼在嘴上，點(diǎn)著抽了一口：“李同哥，再堅(jiān)持幾個月就到麥?zhǔn)樟耍搅四菚r咱們的日子就好過了?！?p> 李同：“一出正月，到了二月里，長天老日頭的，一天比一天難熬哇?！?p> 范祥照：“李同哥你放心，只要咱們聽偉大領(lǐng)袖的話，全體社員一條心，就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咱今后的日子一年會比一年好過的?！?p> “這話我信，你看今年的日子就比，過去那三年的日子好過多了?！崩钔钋榈恼f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