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響,似乎一切談妥,來人自懷里取出一只小羊皮袋,打開,在昏黃燈光照射下,閃耀著金子獨特的金燦燦光澤。
老楊頭接過,掂量了幾下,一臉滿意,轉(zhuǎn)而掀開門簾又進了內(nèi)室,走到獨子身旁,輕輕摸了摸他的臉,然后伸手從他身下的破爛褥子,抽出了薄薄的一卷帛書,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老楊頭沒有說話,楊明卻清晰感受老爹撫摸自己臉龐的手,在微微顫抖,顯然心頭并不像他表面那么平靜。楊明伸出手,張口想要喊住老爹,最終頹然放下手,沒有喊出聲來。
接過老楊頭的那卷帛書,大鼻子似乎也極為激動,雙手都微微顫抖,輕輕打開,仔細閱看著,透過門簾的縫隙,楊明就見大鼻子那雙小眼,在燈火下亮的嚇人。
“用得著看那么仔細,小老兒一生本分實誠,還能騙你不成?橫刀鍛造的兩大秘術‘覆土燒刃’和‘包鋼夾鋼’都記載其中,也就是小老兒當年隨父親識得幾個字,能夠繪寫出來,換做別的睜眼瞎工匠,干瞪眼也無計可施?!崩蠗铑^絮絮叨叨說著。
半撐著身子這一會兒,楊明感覺渾身冒出一層潮汗,雙眼發(fā)黑,忙緩緩躺下,仰頭看著黑黝黝的房頂,想象這份帛書換來黃金,父親請來“金針判官”,真?zhèn)€醫(yī)治好自己傷勢,不用再天天活死人一樣躺著受罪……楊明忍不住心頭火熱。
就在楊明陷入自己身軀康健后的種種美好幻想中,忽然聽外間大鼻子一聲古怪的呼叫發(fā)出,接著就聽老爹像是瘋了一樣,忽然揪著他的衣衫,大吼道:“你是……你居然騙我?好你個窩奴賊子,這份……我不賣了……給我滾……”
楊明一驚,忙再次強自撐著欠身坐起,向外間看去。父親老楊頭神色激動,揪著那大鼻子手臂又吼又罵,一邊搶奪那份帛書。大鼻子一邊不住聲辯解,一邊抖動黃金袋子,企圖誘老楊頭改變主意?;璋禑艋鹣拢瑑扇她嫶蟮暮谟霸趬Ρ谏蟿×覔u晃,不一會兒看得楊明頭腦發(fā)昏。
楊明想叫又不敢,緊張之下,雙眼再次陣陣發(fā)黑,又出了一身潮汗。當他無奈平躺下,半響后勉強平穩(wěn)了喘息,再次撐起身,陡然雙眼暴突,雙拳握緊,牙關咬得“咯咯”作響……
咫尺之外的外間,大鼻子一臉兇狠,掏出一柄匕首狠狠刺入了父親老楊頭的胸口,將父親暴怒吼叫聲給一下子割斷。接著大鼻子低著頭,根本不敢看老楊頭的臉龐,低頭奪過帛書,又將那袋子金子塞入懷里,就此扭身溜出了房去。
楊明死死盯著門簾外的父親,讀懂了父親最后的眼神,他拼盡全身力氣,一聲異響沒有發(fā)出。
隔著一道門簾,父子倆相互對望,生死相隔,只有外間燈火在靜靜燃燒,不時輕輕躍動一下……
“我們弟兄知道老楊頭有一手鍛造絕世寶刃‘橫刀’的絕活,但也知道右羽林大營有律條,匠戶不得私自鍛造售賣軍械,違者死。但我們弟兄委實抵不過橫刀的誘惑,私下找了老楊頭數(shù)次,自然都碰了一鼻子灰。那一天清晨,我們弟兄打算再碰碰運氣,又摸到了他的家中?!?p> 一直默不做聲的鄭天云,這時忽然開口道:“一個一動不能動的廢人,與自己父親尸身呆了一夜,那一夜發(fā)生了什么,他經(jīng)歷了什么樣的心路歷程,外人都是不得而知。當我們弟兄進入房內(nèi),見到老楊頭尸身,嚇了一跳,接著見那楊明雙眼血紅,如果兩粒鬼火,惡狼一樣幽幽看著我們?!?p> “是啊,那雙眼睛我是一輩子也忘不了,如不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軍官,也是見過了尸山血海,當時我真就嚇得落荒而逃了?!敝煳淅^續(xù)道,“我們以前去老楊頭家數(shù)次,一直不知曉楊明的存在,而他顯然知曉我們的目的,從褥子下掏出了這柄橫刀,丟給我們,只要我們殺死這個春宜瑯,給他的父親報仇,這柄橫刀就是酬勞?!?p> “你們?yōu)槭裁床粓蟀福俊毕氩坏揭患此茖こ5膬窗副澈?,還有這么一段離奇曲折的隱情,孟戶聽得入神,這時忽然插口道。
朱武與鄭天云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劉章?lián)u頭道:“一報案,老楊頭私賣橫刀之事卻不就暴露了,那可是滿門抄斬的大罪。”
孟戶醒悟,緩緩點頭,轉(zhuǎn)而招過一名緹騎,冷聲道:“拿我的令牌,立即趕去右羽林衛(wèi)匠戶營,將楊春緝拿歸案。”
一回頭,見劉章一臉贊許對他輕輕點頭,孟戶傲然一揚下頜,心頭卻是頗為自得。
朱武繼續(xù)道:“當時在那楊明惡鬼般眼神的逼視下,加上這柄橫刀的誘惑,我們弟兄倆稀里糊涂也就答應了,先花錢買通了仵作,給老楊頭報了一個暴斃,草草燒埋了事,然后向偏將請了假,根據(jù)春宜瑯留下的地址,一路追到了‘上華客?!瘉?。”
眾人都知到了緊要關頭,頓時打起來精神,屏息靜聽。
“接下來我來說。我們弟兄先在一家衣鋪高價買了這兩件袍子,扮作閑逛游人,住進了‘上華客?!?,很快摸清楚春宜瑯居住的房舍,就商討著怎么弄死他。最后決定朱武在外望風,我偷偷潛進房,用細絲將這廝給勒死。
在‘上華客棧’住了三天,經(jīng)過觀察,我們決定選在黎明時候下手,這時候店伙都沒有起身,而客人又是熟睡最沉,動手最方便。于是今天黎明,我悄無聲息摸到了春宜瑯房外,出乎我意料的是,春宜瑯的房門竟然沒有自內(nèi)上閂。
然而就在我悄無聲息推開門進入,下一刻渾身一緊,魂魄差點離體飛走,春宜瑯那廝沒有躺在床上熟睡不說,反而好端端坐在靠背椅子上,——原來已經(jīng)起床了。幸而這廝是背對著我,沒有發(fā)現(xiàn)我。雖然事情與我想象的有變故,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我硬著頭皮摸過去,就要將絲線套他脖頸上一下了結了他。
待走到他身后,我忽然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勁,要知道在戰(zhàn)場上我殺過的人多了去了,對于死人更見得多了,直覺這家伙不像是活人,坐在那兒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具死尸。
我硬著頭皮,轉(zhuǎn)到他身前一看,下一刻再次驚得差點蹦起來,這春宜瑯果真變成了死人,被人一刀捅在胸口而死,而刀還好端端插在胸膛上。我當時第一個念頭還大為高興,畢竟不用自己動手,這廝就被人給宰了,那橫刀算是安安穩(wěn)穩(wěn)落在了我的袋子里了。而等我仔細一看那柄兇刃,頓時傻了眼,那柄兇刃,居然就是我的那柄橫刀。
那柄橫刀我記得清清楚楚,將它放在房內(nèi)枕頭下,極為珍愛,怎么自己長腿跑來了這兒,還插在了這廝的胸口中?當時我差點相信這柄刀成了精,跟上古那些傳說的神兵一樣,明白主人心意,飛到千里之外取仇敵首級?!?p> 鄭云天盡可能詳盡的講著這一篇故事,臉色木然,眼神疑惑,顯然這件事對他打擊不小,讓他百思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