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欲哭無淚

　　安從坊毗鄰錦河，出了茶水鋪，西行數(shù)百米，折而向南，就抵達錦河畔。

　　河畔松軟沙土地上，種植著一望無際綠楊柳，臨波依依，柳浪鶯啼，——“錦河柳浪”作為圣都十大美景之一，每逢春夏之交，引不知多少文人騷士、達官顯貴，驅(qū)車攜妓游覽。而今已近炎暑，熱浪襲人，卻是游人稀少。

　　柳林之中，停著一輛樸實堅固的牛車，駕車的溫順老牛被拴在一株柳樹上。

　　牛車之前，一名身材魁梧、體健如熊的壯漢，做武士勁裝裝束，四仰八叉躺在地上，銅鈴般雙眼瞪得老大，一臉驚駭。胸口位置，一個恐怖利刃刺出的傷口，鮮血噴灑了一前襟，此時已然凝固，烏黑一團，招來一群黑壓壓蒼蠅附在上面，肆意享受這場盛宴。

　　孟戶與劉章一行到來，發(fā)現(xiàn)四五名緹騎散布周圍，進行戒嚴。王融趴在尸身之上，獵狗一樣看了又看、嗅了又嗅，無比賣力。

　　他在鄭獻案中走歪了路，被劉章識破后，一番痛罵，得以迷途知返，并戴罪立功。案子結(jié)束，經(jīng)劉章說情，加上也是人才難得，孟戶就繼續(xù)留他在大理寺，只不過剝奪了官職。此時遇到這怪案，正要表現(xiàn)，因此拿出了全部手段。

　　對這廝的心思，劉章自然心知肚明，也就袖手站在一旁，任由他表演。

　　勘驗尸體完畢，王融爬起身，從吳奇手中接過那柄帶血兇器，小心插入壯漢胸口傷口，無比順滑，不用費力，兇器利刃就沒入了傷口之中，直至手柄。

　　“稟告寺卿大人、寺正大人，此地，就是案發(fā)現(xiàn)場，這壯漢就是被這柄利刃刺死的?！蓖跞诠砻C然道。

　　“這么說，那少年就是兇手了？如此也算不得什么怪案，看來也不是‘鬼谷余孽’的手筆，查清楚少年的來歷，一切也就真相大白。”孟戶松了口氣，卻又有些失望道。

　　“是不是鬼谷余孽的手筆，還不好說，但是……”王融遲疑道，“……這少年應(yīng)該不是兇手，而是被人嫁禍。”

　　面對孟戶疑問的眼神，王融道：“這壯漢虎背熊腰，筋肉遒勁，雙手虎口滿是老繭，腰間還懸一柄腰刀，應(yīng)該是富豪權(quán)貴的護衛(wèi)，并且武力不低。自他臉上表情，以及尸身倒斃的姿勢看，應(yīng)該是被親近熟悉之人暴起突襲，一舉刺殺。而自傷口的位置，以及刺入的深度看，兇手身高應(yīng)該與壯漢相仿，并且應(yīng)該也是一位武士。這少年身材矮小纖弱，雙手細嫩，手無縛雞之力，恐怕刺不出如此狠辣霸道的一刀，因此應(yīng)該是被人嫁禍，并非兇手。”

　　孟戶摸著下巴，沉吟道：“唔，推測的很有道理，但僅憑少年身高與力量，就斷定他不是兇手，有些草率，——畢竟瘋子可不能用常理測度。我可是聽聞一個人要是瘋起來，力量大得駭人?！?p>　　劉章在旁道：“應(yīng)該少年的確不是兇手，之所以這么說，還有一個證據(jù)：這壯漢身上衣襟滿是鮮血，顯然是被刺死后，兇手拔刀而出鮮血噴濺所致。按理說少年是兇手的話，身上也應(yīng)該濺上鮮血才對，可這少年除了雙手沾有鮮血外，衣襟可是極為干凈?！?p>　　聽劉章這么說，孟戶點了點頭。

　　劉章頓了頓，繼續(xù)道：“大人有句話說的沒有錯，這少年是不是兇手，現(xiàn)在不是重點，重點是要趕緊查清他的身份，還有壯漢身份，到時候壯漢到底是被誰所害，應(yīng)該也就清楚了。”

　　“以你之見，此案到底是不是那鬼谷余孽的手筆？”孟戶皺眉道，“光天化日之下，一名纖弱貌美少年手握一柄血刀瘋瘋癲癲行走鬧市之中，待找到了尸身死者，明顯又不是這少年所殺，——這么多難解的疑團，怎么也算是怪案了吧？”

　　劉章?lián)u頭，肯定道：“絕對不是‘鬼谷余孽’手筆，此案犯案手法太糙、太粗暴，直來直去像是武夫所為?！币娒蠎羯裆俅畏潘?，劉章又笑道，“當(dāng)然，此案雖然不是鬼谷余孽所為，但是給我的感覺，也并非尋常案件，其中恐怕大有蹊蹺。”

　　孟戶一聽，來了興致：“既然如此，就查個水落石出就是！——接下來從那兒下手？”

　　“依照大人意思呢？”

　　“從這瘋少年身上著手！這少年身份一看就不簡單，非富即貴，只要查清楚圣都那家權(quán)貴富豪丟了人，自然一切也就清楚?！?p>　　劉章一豎大拇指，一臉驚嘆：“大人高見??！我怎么就想不到？”就在孟戶一臉洋洋得意，劉章又皺眉道，“可是，有一點難處，圣都權(quán)貴富豪如云，那怕沒有五千，也有三千，這么多，挨著查清楚，卻不是猴年馬月去了？到時候，黃花菜不僅涼了，就怕都要爛了！”

　　孟戶牙齒“咯咯”作響，蹬著劉章，自牙縫擠出幾個字道：“那依劉大人你的意思……”

　　劉章“嘿嘿”一笑：“簡單，這不有現(xiàn)成的線索嘛！”他手中折扇，“啪”的敲在馬車車轅上。

　　就見車轅上，鑲嵌著一個二指寬、黑乎乎的鐵牌，陰刻著“來福客?！彼膫€字。

　　孟戶強忍著一腿將劉章踹飛的沖動，點頭道：“荷，著啊，通過牛車入手，劉大人才是真正的高見?。　皇?，圣都中，客棧、旅館如云，沒有五千，也有三千，這么多，挨著查清楚，卻不是猴年馬月去了？黃花菜不用說涼了，恐怕都要爛了?！?p>　　“大人，要說對圣都的熟悉，我遠不如大人，但要說對圣都客棧，我可是了若指掌?！眲⒄掠朴迫坏溃扒删颓稍?，這‘來福客?！動幸环N好生了得的美酒‘仙人倒’，下官以前與狗鼻子趙嚴可沒有少來照顧買賣，正在安從坊內(nèi)，可是安從坊有數(shù)的數(shù)豪奢的客棧?！?p>　　孟戶重重一跺腳，扭身就走！

　　“快快，都跟上，發(fā)兵安從坊采?？蜅！！毕胂笙扇说沟母蚀甲涛叮瑒⒄驴谏嗌?，巴巴跟了上去。

　　然而他一腳踏出，沙土地里忽然跳出一根枯柳枝，正絆在他腳前，“吧唧”一聲，摔了個無比瓷實的嘴啃泥。

　　“哎呀，劉大人怎么摔倒了，這么大的人了，怎么跟三歲孩子一樣，路都走不穩(wěn)？要說圣都客棧，也許我沒有你熟悉，但要說走路，我可是比你穩(wěn)當(dāng)多了?！泵蠎粽驹谒埃σ饕鞲┥砜粗?，一副驚奇的口氣道。

　　劉章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