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一喀喀一一喀喀喀…”
房間里傳來渾濁干燥的咳嗽聲,一聲響過一聲,一聲強過一聲,讓聽了的人,都覺得是自己在咳嗽一樣難受。
不一會兒,吱嘎一聲,房門被推開,一個六七歲模樣的小女孩,端著半洋臉盤的熱水進來。
“憐兒……來扶我一把……”
“嗯,好,嬸嬸!”
憐兒熟練的快速放下熱水,就往床邊跑去,這時床頭的老板娘用手支撐著自己,吃力的怎么也坐不起來。
老板娘沒了幾年前的精氣神,臉蛋瘦的幾乎要凹陷下去,發(fā)絲中有了很多銀白,枯黃的臉上,眼睛微微凸起。
憐兒看著嬸嬸現(xiàn)在的樣子,她經常在想,她漂亮的嬸嬸去哪兒了,她爸爸也曾經這樣,氣色越來越差,后來就離開了她,嬸嬸會不會也像她爸爸一樣,她真的很害怕。
又是一個將要入冬的季節(jié),天氣漸漸變得寒冷干燥,冰冷的天氣,沒能降低小鎮(zhèn)高興的熱情。
整個小鎮(zhèn)的人,茶余飯后,都在談論著全國解放,談論著新中國的成立,談論著未來將要到來的美好日子。
街邊空蕩許久的戲臺,慢慢的變得干凈,慢慢裝飾了新的顏色,也慢慢上演解放軍英雄故事。
各類振人心扉的大紅標語,街頭巷尾,隨處可見,慶祝的爆竹就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在小鎮(zhèn)各個角落,接連響起。
可這些歡樂,憐兒沒有任何的感觸,她揪心于眼前的嬸嬸,這個給了她溫暖港灣的嬸嬸。
憐兒用她的小手,有力的支撐起嬸嬸,再把枕頭擺放在嬸嬸背后,讓嬸嬸緩緩靠上去。
這一連串的動作,著實讓憐兒出了大力氣,可是嬸嬸喘氣的聲音,完全掩蓋了憐兒的呼吸聲,她一口一口喘氣,生怕一口氣上不來似的。
此時的憐兒,一頭草窩狀的頭發(fā),如果不是長在憐兒的頭上,估計是要孵化出鳥兒了。
細細龜裂的痕跡布滿臉蛋,加上一片片黑色的油光零星點綴,完全沒有一個小女孩該有的樣子。
手指頭粗糙發(fā)黑,不大不小的傷口,使得憐兒的手指沒有一根完好。
這幾年一直有憐兒的陪伴,老板娘倒也不覺得孤單,她看著眼前的憐兒,不止一次的感受到內心深處的煎熬。
她的身體狀況只有自己最清楚,她之所以還能堅持到現(xiàn)在,她是舍不得自己的丈夫,放不下自己的兒子,還有就是她想多保護憐兒一些時間。
雖然憐兒在這里過的還好,那是因為自己還活著,這里只有她是憐兒的精神支柱,只有她才能讓自己的丈夫繼續(xù)忍受。
她不敢想象憐兒離開她會是什么樣子,可是她更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說不定明天,說不定下一秒……
想到這里,老板娘突然強迫自己打起精神,然后示意憐兒把她的腿挪到床邊,她要站起來。
憐兒扶著嬸嬸來到院子,雖然只是十月末,但是已有冬天的那么一些感覺,吹過的風有些冷的像要劃破皮膚,如果不是有艷麗的陽光,憐兒估計會把嬸嬸拽回房間里。
剛出來的時候,老板娘連續(xù)打了幾個哈欠,憐兒趕緊扶著她到了陽光可以沐浴到的地方。
看著嬸嬸在陽光下一圈一圈的走著,步履蹣跚,明明不足四十的年紀,步伐卻十足像是一個老太太般。
她額頭不一會兒就有了汗滴,如大豆般大小,陽光下雖然晶瑩剔透,而憐兒看見的只有傷心。
憐兒看著嬸嬸這般吃力,就從大廳拖了一張木凳出來,擺放在一個有陽光又避風的角落。
憐兒沒有拉著嬸嬸坐下,她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她爸爸告訴過她,生病了就多走走,多跑跑,出汗了病就好了。
她一直都這么做,每次感覺不舒服了就到處跑一下,然后病就好了,她覺得嬸嬸也是,走走跑跑出了汗,病就會好。
看嬸嬸有些吃力了,憐兒上前扶著,繼續(xù)的又開始轉起圈來,她們兩個非常默契的堅持著。
最終,在嬸嬸體力透支的時候,還是坐在了木凳上,雖然還有些不甘心,但是身體已經再也支撐不住她自己了。
憐兒陪在身邊,曬著太陽,休息了很長一段時間,嬸嬸終于恢復到均勻的呼吸聲,適當?shù)倪\動,激發(fā)了身體潛藏的小些力量,但依舊沒能讓嬸嬸舒展心情。
“憐兒,你愿意一直陪著嬸嬸嗎?”
“憐兒愿意,憐兒還要給嬸嬸制好看的衣服,做好吃的飯菜!”
“嬸嬸也想一直陪著憐兒呢!”
“那嬸嬸會像爸爸那樣去很遠的地方嗎?”
“……憐兒,如果嬸嬸也去很遠的地方了,你會怎么辦吖?”
“憐兒會一直等您回來,就像等爸爸一樣!”
老板娘看著憐兒,看著看著,眼淚不知不覺又流了下來。
“嬸嬸,不哭,憐兒很聽話的!”
老板娘堅強的性格早已經不存在,眼淚也沒有從前那樣聽使喚,總是會忍不住的,很傷感的流出來。
她把憐兒抱在懷里,久久的抱著,如果時間可以停留,她希望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深夜,烏黑的夜空下,傳來了急促嘈雜的聲音,很快各個房間都亮了起來,很遠的地方都能聽見這老板焦急嘶吼般的聲音:
“二叔……快,快去找李大夫,快!”
“好,我這就去!”
二叔見這種情況,多少也能推測出原因,所以沒有多加話語,連外套都來不及穿好,點了一個火把,就往外跑去了。
憐兒也已經爬起來了,她站在嬸嬸的房門口,看著坐在床邊焦急的叔叔,不知所措,只能木訥的矗在那兒。
憐兒感覺過了很久,二叔才把李大夫請過來,其實李大夫就在鎮(zhèn)上,離的不到兩百米。
李大夫進門,憐兒偷偷的往里看著,看見李大夫沉靜的表情,讓憐兒感覺很不舒服。
不久,李大夫和謝老板一起出到門外,完全沒有注意到憐兒的說道:
“謝老板,尊夫人這種情況,不太樂觀!”
“之前不是還好好的嗎,怎么會這樣?”
“不瞞您說,她能堅持到現(xiàn)在,其實是個奇跡了!”
“為什么這么說?”
“您可能還不知道,早在三年前,我給她會診的時候,就已經發(fā)現(xiàn)她情況非常嚴重了,但是她求我不要跟您們說!”
“你……你……你就是這么當大夫的嗎?”
“這病我本來就無能為力,即使告訴了你,也是毫無辦法,心病所起的病,除非早到心藥,不然任何人都無力回天?!?p> “你不是說我妻子已經是奇跡了嗎,難道不是可以醫(yī)治?”
“對,你妻子相當于找到了心藥的藥引子,本來可以通過藥引子,解除心病,疏通經絡,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那個藥引子,來的晚了一步!”
“晚了一步?”
“對,三年前我看著你夫人氣色好轉,但那只是心情舒暢所致,而當時她心病所引起的肺癆,已經侵蝕到了心臟,當時我診斷她只有不到半年的時間?!?p> 謝老板眼睛里透露出絕望的迷茫,這個時候突然看見了憐兒,想起李大夫說的藥引子,突然發(fā)瘋的跑向憐兒。
憐兒一臉驚恐,被謝老板死死的拽著來到了她妻子的面前,對還在昏睡的妻子輕輕的喊著:
“秀秀,你看看,憐兒在這里,你睜開眼看一眼??!”
老板娘在謝老板呼喚了幾次后,手指頭動彈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