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棋逢知己
時光感覺到這個人內(nèi)心的，似乎堅硬如石，沒有同情心，面對殘忍殺戮時，毫無波瀾；可想到一些人時，他又轉(zhuǎn)瞬間變得纏綿，時光覺得他這副軀殼應(yīng)該是十分痛苦的，因為他的額頭已經(jīng)出了一層冷汗，他的內(nèi)心更加痛苦，他想起了曾經(jīng)辜負(fù)過的好人，陷入了無窮盡的自責(zé)和追悔中，當(dāng)他自責(zé)時，身體上的痛苦卻消解了大半，原來痛苦也是有限的。
他見到了褚嬴，褚嬴看起來離奇的淡漠，甚至目空一切，這和時光記憶里的印象是截然不同的，這時一個錯亂如夢境的世界，時光好像已經(jīng)接受了這個設(shè)定。
他死了，神奇的是，沒有人知道，他死了，卻還知道些什么，他知道有人為他梳洗，入殮，然后在僻靜的山上下葬，并非他沒有死透，當(dāng)他死的那一刻，他確切的知道他一定是死了，因為他感覺不到一絲的痛苦，肉體上的，甚至精神上的，什么久病引起的全身酸痛，五內(nèi)俱焚，什么懺悔的淚水引起的頭暈頭痛，肝腸寸斷，惡心想吐的感覺都沒有了。這副軀體什么姿勢，是冷是熱，他都感覺不到了，他死了。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可他還知道他死了。
隨著時間流逝，他掉入了另一個世界，一個紛紜爭斗的世界，他融入了每一局棋內(nèi)，沒有人發(fā)現(xiàn)棋局中有一個意識的存在，那意識十分單薄，也十分雄厚，他單薄的沉睡在那雄渾的棋局中，渾然一體，不分你我，他是活的，也是死的。
那兩顆棋子，在遇到同為靈物的千年棋盤時，如伯牙遇到子期，須臾間，已較量了千萬局，不過是一點釋放，抒發(fā)數(shù)百年的寂寥。其實，哪里還有什么棋局，不過是棋子的一場幻局罷了，一夢醒來，仍舊是寂寥。
那寂寥感染了棋神，也感染了棋神的知己。
時光一言不發(fā)，他被褚嬴拖著離開閣樓，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時光全程都知道，可意識也全然不在自己身上，他機械僵硬的跟著褚嬴出了院子，原路返回，一步也沒有出錯，褚嬴跟他說了幾句話，他都沒有回答。
褚嬴看他呆呆的沉思狀，問道：“嚇傻了？”
時光仍舊沒有回答他，只是呆愣愣的看了一眼褚嬴，褚嬴頓時心頭一緊，就是這個眼神，褚嬴趕緊晃動時光的身體，喊道：“時光，你中邪了！”褚嬴是能與時光心靈相通的，但他此刻凝神靜氣，也感覺不到時光的心理活動，只感覺那方寸之間澄明清凈，什么都沒有想，寂靜的像一潭死水。
時光能聽到，還緩緩的搖了搖頭，好像十分疲倦似的，然后眼皮子一沉，身子緩緩的跌了下去，褚嬴眼疾手快的摟住他，只看他額頭開始冒汗，身上也是滾燙的，褚嬴道：“不會是發(fā)燒了吧！剛他還喊冷呢，我怎么沒注意呢！哎呀，怎么辦，趕緊送醫(yī)院吧！”
他趕緊到大路上叫了輛出租車，在車上還不停的碎碎念道：“希望問題不大，不會影響明天的比賽。早不病晚不病，怎么這會兒發(fā)燒了呢！哎呀，不會是你媽媽傳染的吧！早知道等你比賽完再回來了！”他只是一味的胡思亂想，哪里還能想到，如果是傳染病，不可能發(fā)作這么快。
“這里是體壇快訊，現(xiàn)在為您播報一則新聞，經(jīng)過兩輪的較量，本屆秋蘭杯八強棋手已經(jīng)誕生，他們分別是中國棋手方旭，楊科，謝煜，周荃，俞亮，時光，以及韓國棋手曹明勛，李鎬石，八強戰(zhàn)將于明天進(jìn)行，值得一提的是，中國棋手方旭九段將于明日對戰(zhàn)韓國老將曹明勛九段，方旭能否贏得圍棋生涯中的第一枚世界冠軍，關(guān)鍵成敗，也許就在明日一局，廣大棋迷可以敬請期待。另外，圍棋界新生力量，今年新晉北斗杯冠軍，被稱為雙子星的俞亮和時光也將會在明天進(jìn)行首次的公開對決······”
車內(nèi)的廣播放著體壇新聞，褚嬴聽到這里，推了推時光道：“你怎么沒跟我說，你明天要跟小亮比賽！”
時光的腦袋在褚嬴的懷里動了動，劉海被汗水浸濕了，一綹一綹的貼在額頭上，連帶褚嬴的襯衫也潮了。
廣播里繼續(xù)播報，“明日的秋蘭杯八強將會在圍達(dá)網(wǎng)同步直播，無法親臨賽場的朋友，也可以通過網(wǎng)絡(luò)及時了解比賽實況?！?p> 褚嬴晃了晃時光道：“小光，你怎么還不醒?。 彼鋈桓杏X一個潮濕的手抓住了自己，喜道，“你醒啦？”
時光疲倦的睜開眼，好像做了一場很久的夢，醒來頗有恍如隔世之感，他遲鈍的坐起身來，還依稀記得暈倒之前的事，褚嬴看時光的眼神總算不發(fā)直了，松了口氣問道：“小光，好點了嗎？”
時光望著褚嬴，終于開始慢慢清醒了，心里莫名的激動，卻激動不起來，不傷心，卻眼眶冒了淚，看著褚嬴，還癡癡的笑著。
褚嬴覺得驚悚萬分，拍了拍時光的臉道：“時光，你不會是發(fā)燒發(fā)傻了吧？”
時光發(fā)覺自己在車上，問道：“這是要去哪兒？”
“醫(yī)院，你剛剛發(fā)燒暈倒了，嚇?biāo)牢伊?！?p> “醫(yī)院？！”時光頓時清醒了，“不去，不去，司機師傅，停車！”
“還是去看看吧，也好放心！”
時光想多半要打針，鐵了心是不會去的，他鼓足了力氣道：“停車，我悶的慌，我要下去走走！”
兩人在馬路上，時光腳下像踩著棉花似的，一走三晃，聲音也有三分迷糊道：“褚嬴，我剛剛做了一個奇怪的夢，我夢見我回南梁了，好像還變成了一個王爺！”
褚嬴問道：“王爺，哪個王爺？”
時光百無聊賴，略一思索道：“不知道，也沒人叫他名字，都叫他公子，王爺啥的！”
褚嬴似想到了什么，但不確定，又道：“你給我講講，你夢到了什么事！”
“都是破碎的片段，我哪能記得清楚，就感覺他一會兒在富麗的王府，穿的錦袍官服，風(fēng)光的很，一會兒又到了破敗的荒村野店，潦倒的像個乞丐。夢里還有你呢，那個王爺好像誰都看不起，但對你卻特別崇敬！”他走到一個梧桐樹下，便不想走了。
褚嬴心里已經(jīng)猜到七八成了，再想想剛才那個眼神，多半便是蕭綜了，難道他真的像釋法鸞所說，靈魂沒有消失嗎？可他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呢，哎呀，釋法鸞說，他可能會附身到人的身上，一想到這里，褚嬴后怕極了，他一言不發(fā)的跟在時光后面，好像是在思考，其實是想聽一聽時光的內(nèi)心活動，但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
褚嬴道：“他是不病死在了一座破廟里？”
時光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我記得他就是死在一座破廟里，而且他死之前，一直拿著一副棋子·····”他忽然間想起夢里關(guān)于棋子的部分，抬起手里的折扇道，“就是五蘊子?。?，那是個冬天，很冷！好像······”時光感覺還有什么重要的事，就是忽然間又想不起來了。
褚嬴已經(jīng)確信了自己的猜想，他不知道怎么跟時光說，時光會不會怕？蕭綜和時光之間，難道有某種關(guān)聯(lián)嗎？他沉思著，聽時光又問道：“你怎么知道的？”
褚嬴不會撒謊，只是簡單道：“因為，那都是真的，不是夢！”
時光道：“你跟我開玩笑嗎？”
褚嬴道：“你看我像開玩笑嗎，那些事，就像記憶一樣，被保存在棋子里了，有緣的人都能看到，大概，你也是有緣人吧！”他笑了笑道，“其實我也經(jīng)?？吹?！”
“如果這樣的話，那里面的事都是真實發(fā)生過的，那也就是說······”時光忽然間想到了忘掉的是什么了，正視著褚嬴道，“你不是人？”
“你害怕？”
“我本來就沒把你當(dāng)人！”
褚嬴說話就要開罵了，時光連忙解釋道：“我是把你當(dāng)棋神！說不定你真的是神仙下凡，渡劫來了呢！”
“算了吧，我根本不相信那一套！”褚嬴忽然心虛的低頭玩弄著扇子道，“就算是真的，我也不想做神仙！”他并沒有真的相信或者不信，信不信，他心里的答案都是一樣的，他希望陪著小光，也小光陪著他。
時光思緒紛飛，又懶懶的吐了一口氣。褚嬴看他心事重重的模樣，問道：“怎么了！”
“心里難受！如果那是假的，我還覺得沒怎么樣，如果是真的，那你吃了多少苦啊！”他用心疼自家孩子一樣的老父眼神，看著褚嬴。
褚嬴道：“吃苦？”褚嬴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他不喜歡沒有小光的日子，但只是不喜歡，他是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些磨難，但性情又是聽天由命的，從來沒有抱怨過生命之苦，也不認(rèn)為那些感覺是苦的，只是有些郁郁罷了，那便是苦嗎？他這一生幾千年，有過什么銘刻于心的酸甜苦辣嗎？有的話，也是時光留給他的！沒有了時光，好像連苦都沒有了！想到這兒又不恥下問道，“苦是痛苦嗎？”
時光不知他何來此問，褚嬴又道：“我痛過，好像沒苦過！什么是苦？”
“苦······”這種人生感受問題，他一個未成年人，似乎也不知從何說起，時光道，“苦應(yīng)該是我媽讓我吃一口苦瓜，不能吐出來的感覺吧！或者······”或者是褚嬴走后的每一天，每一天想他的時候，都覺得多多少少有些苦澀。這么肉麻的話，時光說不出口，終究沒有說出來。
褚嬴搖搖頭道：“你那肯定不是苦，宋詩有云，少年不識愁滋味，你才多大，肯定也不知道。”
時光癡癡一笑道：“那你還問我！你該問你自己啊，老頭中的老老頭！”
褚嬴奪了時光的扇子就要打他，時光一下子精神了，拔腿就跑，邊跑邊笑道：“我忘了，你現(xiàn)在能動手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