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再度傳來破風之聲,陳煬腦中無數(shù)念頭電閃而過。
被惡心綠舌剁碎是死,被樓內群尸吞噬也是死……
等死!先喝一杯再死,可乎?
可。
想到此處,陳煬心中頓生一股豪情。
在霸道無匹的綠色舌頭卷到之前,陳煬身子一弓,抓住背包鉆進了木樓。
綠舌狂暴擊來,被木樓上流轉的紅光所阻,不甘地退了回去。
陳煬緊張望著外面,身后古尸冰冷的手伸過來,抓住他肩膀道:“來,進來……他進不來的,不怕?!?p> 果真如此,綠舌一靠近木樓,就像遭受雷擊一樣,舌頭接觸面變得焦黑,四周飄滿了燒灼的味道。
青蛙大頭憤怒不甘地嘶吼著,綠舌瘋了一樣凌空亂舞,將周邊的樹林山丘打得粉碎。
“走吧,喝一杯?!标悷@才緩過神來,回頭對身后的古尸說道。
古尸晃悠悠轉過身,拉著陳煬,朝著柱子后的條桌走去。
陳煬這才仔細觀察起身旁這位能說話的尸兄來。
身材高瘦,面容俊逸,臉頰兩側長滿了青綠色的苔蘚。這一副絡腮胡的扮相,像極了蓄須的黑版古天樂。
“尸兄,貴姓?小弟陳煬。”
“免貴,姓丁,名春山?!?p> 兩人朝左邊走了幾步,轉過粗大的柱子,有一張小方桌放在窗邊。
丁春山邀請陳煬坐下,然后從陶罐中倒出清酒來。
陳煬見他雖肢體僵硬,口齒遲鈍,但幽深的雙眸中不時閃過一絲人性的光芒,不由暗暗稱奇。
墻角放著十數(shù)個大甕,散發(fā)著陣陣酒香,其中七八個已經喝光見底,剩余的還封著泥封。應該是數(shù)百年窖藏的奇珍,不會是奇怪的蛤蟆一類惡心玩意變的。
想到這里,他一顆始終緊繃的心終于舒緩下來。
陳煬放松身體,暗暗恢復著耗盡的夜力。目前樓里尸群平靜,暫且先應付周旋著,慢慢思索應對的辦法。
“賢弟,請?!?p> “尸兄,請?!?p> 兩人舉起酒盞,輕輕對碰。
陳煬小小嘗了一口。
咦,味道竟還不錯?!
沒有想象中的腐臭或是辛辣,反而有著米酒、白酒、甘蔗汁等多種味道復合調味的奇妙口感。
辛而不辣,甜而不膩,甘冽適口,飲之消愁。
陳煬一口飲盡,抬眼看時,只見丁春山也干了杯。清亮的酒水喝進嘴里,然后順著他的下巴潺潺流下。
額!
陳煬拿捏住淡定的表情,不敢表現(xiàn)出絲毫詫異。
“漏了,漏了,”丁春山心痛地捂住下巴,“睡覺時被老鼠咬壞了嗎?該死!”。
他苔蘚絡腮胡的臉上擠出一個僵硬尷尬的笑容,揚起的下巴上有一個核桃大小的破洞。
“尸兄,不礙事吧?”陳煬訥訥道。
“小事,習慣了,”丁春山回答了陳煬,扭頭向著后方叫道:“岳承,快來,給我補補,漏酒了!”
沒有聽到任何生物的回答。
現(xiàn)在陳煬已不確定該怎么稱呼木樓里的生物了。
說他們是人,恐怕有些勉強。說是古尸,又不太符合常理??傊?,木樓里的一切,都是陳煬見所未見。
過了大概十個呼吸的時間,黑暗的樓梯后才有一個酸澀的聲音道:“來~~了~~”
陳煬警惕地起身,退后一步。
樓梯下的陰影中,一個佝僂著背的瘦小年青人,提著竹籃,瞇著眼睛走來。
他的眼睛似乎高度近視,在丁春山下巴處盯著看了好一會,然后低頭從竹籃中撿出一張窄窄的黃紙,又在一個木碗中挑出些漿糊,才將紙貼在破洞上。
“好了嗎?”丁春山問道。
岳承瞇著眼睛看了看,將邊角的褶皺一一撫平后,方道:“好了”。
之后,修補匠岳承提著竹籃,搖搖晃晃走了。
丁春山拉著陳煬重新坐下,若無其事地喝起酒來。
經過岳承的一番修補后,丁春山的下巴果然沒有再漏酒。
陳煬本來有些拘束有些畏懼,但多喝了幾杯后,人壯酒勢,酒壯人膽,兩人竟喝得酒酣耳熱起來。
“尸兄,愚弟有一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陳煬按捺不住好奇問道,“今天兄弟們似乎都很……高興?”
他想問的,其實是這里面的古尸似乎有些不對勁。
具體哪兒不對勁,陳煬也說不上來。
從剛才鉆洞進來到現(xiàn)在,古尸們從地底的洞里陸續(xù)爬出來,有的坐在墻角飲酒,有的在房梁上爬來爬去,有的梁上懸吊的白布上蕩秋千,有的木然站在窗邊一動不動。
總之,今天的他們,眼神顯得柔和靈動了許多。
而且,樓里進來了一個活人,他們竟然沒有顯露出攻擊性。這就很詭異了。
丁春山幽幽的眼睛轉過來凝視著陳煬,嘴角咧了咧,算是笑了:“是呀,畢竟今天過節(jié),不殺生的。”
一股涼氣從脊背上竄起。
“過節(jié)?”
“嗯,過節(jié)?!?p> “什么節(jié)日呢?”
“你可以把它當成是過年。”
過了今天呢?
他們是否早已算計好一切?
今天邀進來喝酒,是準備給我個安樂死緩,留著明天行刑?
陳煬滿頭問號,一臉懵逼。
丁春山斜倚桌上,左掌托腮。
也許是酒能活化血管的緣故,此刻的丁春山說話行動已與常人無異,不復之前的僵硬。
他苔蘚斑駁的臉上,已經有了幾分活人的靈動。
陳煬有意測試下丁春山的靈智,想看看他有沒有思考能力,于是問道:“尸兄,可知此為何地?”
丁春山怔了怔,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沒有立即回答。
陳煬以為他生氣了,暗中掌上蓄力。
丁春山卻站起身,踱步到窗口,雙手背負身后,望著天際的月亮緩緩道:“神棄鬼厭的荒墳野冢罷了?!?p> 陳煬眼神一震。
丁春山……他竟什么都知道!
他有清晰而理性的認知。
他恐怕并非古尸。
陳煬再次看向丁春山的眼里,多了一份敬意:“師兄,您是人,還是鬼?”
不知不覺,陳煬心里已將稱呼由“尸兄”改為了“師兄”。
丁春山蕭索一笑:“冢中枯骨,人不人,鬼不鬼。朽敗殘軀,茍延殘喘。你怕嗎?”
他的笑里,寂寞滄桑,又堅定淡然。
那幽深的眼眸,仿佛是來自歷史深處的凝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