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孩兒終究是,沒有想出來...”
常蓮看著面前傷心的兒子,心中有些不忍。
她知道許長安從小奮力殺敵,訓(xùn)練刻苦,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像他的父親一樣,當(dāng)上總兵,守護(hù)一城。
可是這希望在他即將快實(shí)現(xiàn)時,卻被自己親手打碎了。
許長安看到母親默不作答,自嘲地?fù)u了搖頭。
“我認(rèn)為,如果我努力一下,比同齡人厲害一些,就可能成為松吹軍的總兵?!?p> “何況是我已經(jīng)當(dāng)上了參將,這在三日前我認(rèn)為當(dāng)上總兵都是板上釘釘?shù)氖??!?p> “可是母親您來了...”
“我不知道您說了什么讓老城主改變了想法?!?p> 接著,許長安說出了令他都認(rèn)為混賬的話。
“如果這樣,我希望你沒回來!”
許長安轉(zhuǎn)身離開營帳。
常蓮腳下踉蹌一步,伸出手來想要出去追上他,可是終究收回了手,神色復(fù)雜。
她心中有些痛苦地喃喃自語道:“孩子,你有遠(yuǎn)比總兵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將軍府,院中天井。
府門緊閉,窗扉深掩,四周皆是厚重的皚皚白雪。
可是在這天寒地凍的節(jié)氣里,卻有一少年赤裸著上半身的臂膀,露出不算精壯而是消瘦的身軀,兩只腳立在井沿上。
許長安微微弓腿,兩只腳掌像樹根一樣緊緊抓住井沿,任由大雪侵襲都是巋然不動。
如同擲泰山于井上,不見聲色。
而一側(cè)旁邊的枯柳,有一根燃香釘在樹干表面。
慢慢燃燒著,已然是燃燒過半了。
這叫渾圓樁。
一般體虛的人,三分鐘爆汗。
腎精生發(fā),濁氣下沉,血液快速循環(huán)。
日日堅持,祛病延年。
且這站樁無需冥想,壁立千仞,無欲則剛。
不冥想,反倒會盡可能維持著站樁者的一顆赤子之心。
無他念,一心會一力,時刻也會更長久一些。
精足則氣生,氣滿則神聚,神溢則化虛。
如今半個時辰快要過去,裊裊上升的煙氣持續(xù)不絕。
已經(jīng)是燃了將近一半了,只剩下最后半個時辰。
可是赤裸著上身的許長安卻開始額頭冒汗。
他能明顯感受到腳底燥熱,緊接著就是骨肉分離后螞蟻亂爬的癢痛。
許長安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
這皺了一下眉頭可好,丹田胸腔中一直吊著的一口真氣瞬間就散了。
許長安眼前一黑,腳下一軟就要向后仰面栽倒。
許長安腳面翻轉(zhuǎn),一腳踢打在井壁上,借勢一個后空翻向后倒去,剛好平穩(wěn)落地。
他瞥了一眼不遠(yuǎn)處樹干上即將燃燒殆盡的燃香,轉(zhuǎn)身推開門扉。
許長安從堂屋的桌子上抓起一疊衣衫裹在身上,同時舉起瓷杯輕飲了一口冰冷的茶水。
這渾圓樁,不吹過堂風(fēng)是最為令人忌憚的。
同時站樁前不可吃不可喝,且結(jié)束后要小口喝水。
許長安端坐在椅子上,看著屋外雪景,一時無語。
在他未達(dá)到三氣朝元時,就已經(jīng)可以站一個時辰的渾圓樁,而這三氣朝元后卻大不如從前了。
但也正常。
煩躁之感郁結(jié)于心,許多事不能專注,這渾圓樁就站得不長久了。
就在許長安思量之際,桌案對面的椅子上悄無聲息地浮現(xiàn)出一道身影。
許長安看向此人,自嘲地笑了笑,道“我是不是挺差勁的?”
黑霧影子站起身,走到門檻前看向外面,悠悠道:“與你父親相比,確實(shí)挺差勁的。”
許長安眼神一黯,剛想說些什么突然被他打斷了。
“你父親可從沒怨天尤人過?!?p> 黑霧影子似覺不妥,緊接著又加上了一句:“至少我沒見過。”
他轉(zhuǎn)過身來,目光直視許長安,緩緩開口道:“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許長安神色微愣,脫口而出道:“當(dāng)上東望城松吹軍總兵。”
“然后呢?”黑霧影子循循善誘繼而問道。
許長安心中悸動,喃喃道:“守護(hù)東望城...”
黑影微微頷首,重新轉(zhuǎn)過身去,兩手負(fù)后。
“很顯然,你最大的愿望其實(shí)是守護(hù)東望城,而不是為了總兵這個位置?!?p> “我說的對不對?”
許長安神色復(fù)雜,默然不作聲。
黑霧影子突然道:“你父親確實(shí)很強(qiáng)?!?p> “強(qiáng)到不光是你,就連陰間二十八城郡的百姓都把他當(dāng)做英雄?!?p> “可是,你太敬佩你的父親,太想成為你的父親了?!?p> “拼上性命去追趕你父親的腳步,要踏上他走過的路?!?p> “甚至連他的總兵的地位都要模仿,渴望成為第二個許鴻遠(yuǎn)!”
“以至于認(rèn)為沒有了這個‘總兵’的位置,就不會守護(hù)得住這座城,成為不了你父親那樣眾人敬仰的英雄?!?p> 許長安早已淚流滿面,對著那塊靈位,噗通跪倒在地。
他伏在地上抱頭痛哭,聲音令人悸動。
許長安悲慟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是!我是渴望得到父親留下的那個總兵的位置?!?p> “但是,我不僅僅是為了追上我那個望塵莫及的父親?!?p> “我只是...”
許長安突然抬頭嘶吼,目光兇狠。
“我就是想看看為什么?。。 ?p> 許長安大吼道:“為什么明明有一身本領(lǐng)卻拋妻子,棄城而走?!?p> “他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在一直苦苦等待,等待他歸來?!?p> 許長安突然泄了氣去,精神恍惚道:“整整七年?。。 ?p> “七年了,他一直是音訊全無?!?p> “城里人都說他死在城外了,可是我偏不信!”
“我恨他,恨他離我而去。但是...”
“我更想他?!?p> 黑霧影子聞聲啞然。
“你想知道他為什么離你而去?”
許長安點(diǎn)頭,五指緊抓地面劃過,竟然在堅硬的地表上留下凹槽,然后攥緊了拳頭。
“早晚有一天,我會站在他那個位置,離他越來越近時...”
“那時,我想我該會明白了?!?p> 黑霧身影聽他講后若有所思,沉默了許久。
頃刻,它微微頓首,說道:“還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么?”
許長安抬頭,疑惑道:“妖月之夜,送你出城?”
黑霧身影點(diǎn)頭認(rèn)同。
“沒錯,無須良久,就在今日陽落時,你想知道的很快就能知道?!?p> 說罷。
黑霧彌散,消失不見。
徒然留下一臉疑惑之色的許長安。
“今日?”
許長安驚駭,立馬起身向院落中跑去,抬頭望向天際。
半陽將落,猩紅色的落霞竟比往日大得多,隱約間有一顆月亮悄然高懸于空。
不知為何,也許是因?yàn)槁湎嫉挠痴铡?p> 這月亮一改以往皎潔清輝,模糊間有淡淡的血色遮掩了月輝。
詭異慘淡!
走出巷口,街道上人山人海。
無一不抬頭望向這天邊玄奇的景觀天象,議論紛紛。
隨著太陽每一分的傾墜,天上的月亮就殷紅了一分,似乎要取代太陽普照天地。
陡然!
城外軍營中傳來嘈雜的聲響,將沉吟中的許長安驚醒。
許長安急忙掠上城頭,對一名望樓傳信兵問道:“發(fā)生什么了?”
傳信兵神色驚恐,呆呆地目視著遠(yuǎn)方,結(jié)巴道:“大...大霧天...天塹...”
許長安順著他的視線觀望。
只見二十八城郡外百年來始終籠罩著的無邊濃霧,竟然開始向后退散,露出來一片更為荒涼凄冷的地面。
白骨遍地,枯木橫生。
不時有陰魂從野石的縫隙中鉆出,在半空中游蕩,極其瘆人陰恐!
最令人驚恐的是霧氣氤氳褪散后,一座昏暗的古老城池寂然無聲地浮現(xiàn)在荒野中。
之后大霧不再退散,依舊猶如一道屏障聚攏在浮現(xiàn)的城池之后。
許長安極力遠(yuǎn)眺。
昏暗的城池上不見一個人影,古老城壁上的暗黑血跡斑斑可見。
仿佛一座死城,在距東望城百丈之地與之遙遙相望!
許長安等人一概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這突然浮出的城池。
原來這大霧天塹百年來竟然隱藏著一座城池!
而且好像是一座死城!?。?p> 況且,這大霧也只是退卻了百米,仍舊有龐大的濃霧沒有散去,難道...
這大霧天塹中還有什么不為人知的東西么?
“小酆都?!?p> 悠悠的聲音突然在許長安耳畔響起,嚇了他一大跳。
許長安回頭。
不知何時城中“兵匣”張老已經(jīng)站在了身后,正一臉凝重之色看著不遠(yuǎn)處的詭異景象。
“小...醴都?”
張老點(diǎn)頭,娓娓道來:“是酆都,也就是所謂的鬼城,不過是小的?!?p> “因?yàn)檎嬲墓沓遣粫霈F(xiàn)在這里?!?p> “這應(yīng)該是先輩們所說的上古戰(zhàn)場遺跡,先民兵敗后被陰物侵占的城郡?!?p> 他搖了搖頭,嘆息道:“妖月之夜,百鬼夜行。”
“這城郡恐怕有大鬼存在,成了名副其實(shí)的‘鬼齋’?!?p> 張老笑容玩味,但許長安從他的眼中看到的是更多的凄涼之色。
張老將僅剩的一只手臂按在許長安的肩膀上,微瞇著眼睛,鄭重道:“記住許長安!”
“看見那大霧天塹了沒,就算死也不要進(jìn)去!”
“聽明白了嗎?”
許長安郁悶,撓撓頭道:“張老,你在說笑吧?”
“這大霧的兇險二十八城郡的人誰會不知道啊,用不著提醒的?!?p> 張老顧自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