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若灃一直沒有說話,梳洗,聽著多么淡然的一個詞,卻是針對存放記憶、認知人格的人腦最可怕的折磨,稱之為“刑罰”也不為過,是專門給與本世界不合的人類群體使用的馴服手段。
人之所以會有“我”的意識,是對過去、現(xiàn)在、未來的自己保持一種一致身份的認同,記憶造就了“我”,但是單純只有記憶是造就不出一個“人”,感情、觀念、意識、本能諸多方面與記憶互相融合,在特定場景中表達出每個人所謂“個性”,普遍來說是真正的“人”,而特殊性就是真正的“我”。
梳洗程序就是一種機械進行試圖泯滅“我”的過程,讓潛意識認為場景是真實的,“我”的表現(xiàn)本來就是這樣的,沒有更改過。但是過于執(zhí)拗和敏感的大腦容易陷入認知矛盾中,因為不可能存在天然無痕的記憶對接,總是有場景不符合記憶,總是有行為不符合本人意志,總是有現(xiàn)實不被真正的“我”承認。
雖然“梳洗”程序讓自我總會進行歸整和糾錯,但是執(zhí)拗和敏感到一定地步的大腦甚至不惜讓自己脫機也不會就此模糊眼前出現(xiàn)的認知錯誤。
一般來說,如果不是唐天昭這種人,就會正常地認為自己做夢了,腦袋出問題了,然后接受了一切,從此正常地融進場景,生活下去,程序也會盡量營造出讓他們覺得自己人生非常圓滿和幸福的感覺,所有境遇都被柔化,連坎坷艱難都顯得那么美麗動人,人生何等得順利舒坦!
可是,唐天昭壓根不是正常人!她不會相信一切有違因果聯(lián)系的悖論存在,她的行事只遵照自己的內(nèi)心。她不是會根據(jù)環(huán)境改變?nèi)フ{(diào)整自己的人,也就是說,變幻的場景極難影響到她真正的內(nèi)心。
的確,“我”是唐天昭,這個是一直沒有改變的身份認同,只有做“夏微雨”的時候她才是覺得沒有代入感。在刷洗程序中,她恢復(fù)了自己的身份,被剝奪了異力,仍然堅持用自己的準則去看待世界。
——————
他也在看“云若灃”輸送給他的光圈里發(fā)生的場景,一幀一幀,看著不斷在調(diào)節(jié)的劇情展開,測試到她抗拒什么就刪除什么,喜歡什么就增加什么,一旦察覺異樣,就脫機重來??粗弁措y忍,看著她混亂疑惑,看著她好幾次都要差點陷入“程沐宏”漸漸改變相貌變成他,帶去的溫柔陷阱。
他手緊緊握了一下,指尖深深掐進掌心,發(fā)現(xiàn)最疼的地方是在心臟部位,他不自然抬手撫摸了一下。她真正的內(nèi)心是怎樣的?還記得……我嗎?
“咦,你有心疼的感覺了?”“云若灃”好奇地問,“咦——好羨慕啊,我也想要?!彼麛D眉弄眼,被驚為天人的臉卻絲毫沒有因此失去美感。
云若灃沒有理他,知道“他”在假裝自己是神經(jīng)病,無論喜怒還是哀樂,“他”都是參照正常人的表現(xiàn)來“裝模作樣”,是的,一個程序怎么可能有什么感情?
他答應(yīng)了她,要去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既然知道她是擁有本源之力的人,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會造成什么后果就可以了。”他沒有看“他”一眼,“還有,別再用我的臉做出那些表情?!?p> “云若灃”聳聳肩,依然毫不在意,看著這人離去,嘴角是一抹魅惑至極的微笑。
——————
云若灃的身影和周邊景色融在一起消失了。
他是從“光棍事件”第二天,也就是與唐天昭交換了信息后才真正察覺自己的真實面貌,不單如此,是察覺整個世界的面貌。
用道家、佛家的話說,是頓悟了。
玄之又玄,又何等簡潔的真理,但是沒有到達一個境界,也只能從文字上感悟。沒錯,前人說的都是對的,只是我們都理解不到真意。手指指月,月才是真理,不是手指。
云若灃再次見到唐天昭時已經(jīng)知曉了自己作為這個世界重要程序的存在,他懷著試驗的心情進入了人群,加強了周圍對他的感知,正如一切計算,他能輕而易舉地獲得全部關(guān)注,也能隨手揮滅他不想要的人和事情。
成神?并不是,他之上才是神,他只是神的代言。
心念所動,靈源子出現(xiàn)了,間接告訴唐天昭,“我不是人”,“你會怎么樣?”
唐天昭的目光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過他,她給了他兩口氣,他檢驗出那是純粹的生機能量,不同于他們這些衍生物被創(chuàng)造物的運行能量,那股能量中蘊含了本源之力。
就憑著這兩口氣,他竟一氣自我增殖、變異出真正的“人”才擁有的感情,擁有人類感情就代表著他能掌握創(chuàng)造他的造物主同等“悟力”,這是任何單純程序都不可能會有的跳躍式進化,他做到了。
至于她,是否已被他俘虜了?不,她是注視著他,要他做出最后選擇,選她還是選它?
——————
唐天昭被擁簇著走進教堂,教堂里的人多得好像這個世界出現(xiàn)過的臉孔都被擺進來了,抬頭是高達三四十米以上的天窗,精美的繪畫,陽光暖暖地從上灑下來,形成令人目眩神迷的光暈,供奉的塑像似有神隱臨世般神圣,是唐天昭不得知的神跡,此時俯視世人,展現(xiàn)威嚴。
唐天昭走在被擁簇的人群中,在過道中間站定,突然大聲喝道:“刀來!”
一片肅靜。
每個人的面容開始有些扭曲,聲音先是從每張嘴里吐露,然后由小到大匯集在一處回響:“你怎么這么難搞?。∵@個局面究竟有什么不合你心意的?”
一把長刀從極遠處虛空中強勢穿入,響應(yīng)著她的呼喚,急速向她飛來,擊穿了所有阻擋的建筑物、樹木,破門而入,直至她的掌心!
“因為……”她抬頭看著那樽神像,飛天姿態(tài),半是慈悲半是兇狠的面容,“這真是無聊的人生??!”
長刀在地上劃了一個半圈,所有人物都如潮水般往后退去,“你究竟把人當(dāng)做是什么了!這樣就算是完美得能將人留下來的夢境嗎?說實話,我還以為你會做得更好一點呢,嘖嘖,太令人失望了!浪費我的時間?!?p> 她舉刀對向神像,“來一場,定勝負?!?p> 神像真的動了起來,他從單腳站立的姿態(tài)中解放出來,慢慢綻放出神憐世人的微笑,赫然出現(xiàn)的真身——云若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