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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yuǎn)去的風(fēng)

遠(yuǎn)去的風(fēng)

陳書瑾 著

  • 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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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0-12-07上架
  • 4064

    已完結(ji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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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yuǎn)去的風(fēng)

遠(yuǎn)去的風(fēng) 陳書瑾 4061 2020-12-06 19:01:03

  他走時,漫天的霞似紅紗鋪散,身后傳來馬頭琴千年不絕的悠揚歌聲。再一次回來,眼前依舊是無垠的草原,馬頭琴仍在耳畔低吟,只是天空中再也沒有了純潔的云。

  那一年的九月,草原上的風(fēng)裹挾著沙塵向前奔跑,一列火車卻是向著相反的方向疾馳而去,最終停在了一個可以稱得上荒涼的小縣城。車上走下來一群年輕人,背著簡單的行李,每個人都是風(fēng)塵滿面。他們是去下鄉(xiāng)的知青,接下來還要趕幾十里路,去一個蒙漢交界處的村落。但這些朝氣蓬勃的青年仿佛感覺不到疲累,有說有笑地向站外走去。

  “你們說,咱們今天能走到嗎?”說話的是一個長相很討喜的小青年,他叫劉海明,是這群人中年紀(jì)最小、性子最活潑的一個。

  “天黑前應(yīng)該能到?!边@是最穩(wěn)重的于博,在來的路上他就一直是他們的主心骨。

  “可我們不認(rèn)路??!”劉海明還是有些擔(dān)憂。可是眾人也回答不了他的問題,他們中有好幾個都是第一次出遠(yuǎn)門。于博覺得,現(xiàn)在時間還早,正常情況下是能走到的,但迷路的話也確實很麻煩,他心里也沒底。不過他還是說“今天能到的,走吧?!?p>  “大不了明天再走唄?!弊咴谧钋懊娴那嗄昊剡^頭,對他們說。劉海明不服氣地說道:“行啊文彬,到時候要宿在荒郊野外,你可別叫喚。”李文彬溫和地笑笑,說:“再長的路,也總會走到的,你現(xiàn)在急也沒用?!庇诓┞犃艘残ζ饋?,李文彬就是這么個淡然的性子?!拔谋颍愕陌亓?,我?guī)湍惚骋稽c吧。”于博看向李文彬背上鼓鼓囊囊的背包,那里面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囊话鼤?。“不用了,我背得動?!崩钗谋蛐χ芙^,轉(zhuǎn)過身繼續(xù)向前走。

  出站后,這些年輕人卻是一陣驚喜,只見站外有兩個中年人,舉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白草屲迎接知青”,他們的身后還停了兩架馬車。眾人和兩位大叔寒暄過后,便鬧哄哄地坐上馬車。車是拉草料的板車,坐著并不舒服,還很擠,大家卻感覺輕松了很多。李文彬坐在邊上,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背包。他的行李不多,但這一包書在此時卻顯得很是累贅。

  終于到了白草屲,先看到的是擠在一起的人群,一副好奇的樣子,看見他們來了,都過來圍觀,倒是讓這些知青受寵若驚。李文彬抱著背包下了車,被人流推著向前,行進中他似乎感覺到有什么掉了,低頭看包卻沒發(fā)現(xiàn)少了東西。等他們安頓下來,已經(jīng)是半夜了,李文彬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書少了一本。同屋的人迷迷糊糊地問怎么了,李文彬不想吵到大家,自己也很累了,也就停止了翻找睡下了。

  他們的知青生活就這樣開始了。吃苦受累沒有打擊到這些斗志昂揚的青年,他們滿懷著青春的熱血擁抱生活,做好眼前的每一件事,也憧憬著美好的未來??傊麄兌荚谡J(rèn)真地活著。漸漸的,大家和白草屲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熟了起來,生活也越來越豐富和充實。他們和牧民一起喂馬、養(yǎng)羊,很快就得心應(yīng)手。城里來的年輕人多少都有些才藝,所以他們在各種聚會場合很受歡迎。有一個小伙子還勾引到了村里的姑娘,其他人總是拿這事調(diào)侃他。時光在馬頭琴的低吟淺唱中流逝,天氣一天天變冷,冬天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地落下,他們和牧民一起度過了在草原上的第一個新年。慢慢的,他們好像成了這里的一份子。

  翻過了年,春天來了。知青們經(jīng)過幾個月的勞動,似乎都成熟了些。去年他們的工作是以喂馬、打掃馬廄為主,現(xiàn)在草場的草都長了起來,他們要隨牧民們出去放馬了。這個時候,一個不小的問題橫在了他們眼前:不會騎馬。盡管有很多人耐心地教他們,還是免不了出意外——有人摔馬了。

  摔的人是李文彬。他傷了一條腿,這次放牧是沒辦法參加了,他被留在村衛(wèi)生站治療。整天在病床上不是坐著就是躺著,饒是李文彬那么安靜內(nèi)斂的人都覺得悶了,所幸?guī)滋旌笥诓砹怂哪且话鼤?,才讓他能有些事可做?p>  幾天后,照顧他護士阿姨說家里的婆婆病了,她要回去,會換一個新的護士。李文彬當(dāng)時并沒有在意。但是當(dāng)那個新護士來到他面前時,他還是吃了一驚。清秀的小姑娘,身子很單薄,看上去十七八歲的樣子。最讓李文彬感到驚異的她的眼睛,鋒銳的眼形讓她的臉平添幾分英氣,她的眼神和草原上每一個普通女孩一樣純真質(zhì)樸,卻有多了些自信和睿智的感覺。女孩甜甜地笑著開口道:“你好,我叫白云,以后就是我負(fù)責(zé)照顧你,你有什么事就和我說?!彪S后,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今天是第一天上班,沒什么經(jīng)驗,要是有什么地方?jīng)]做好,你可一定要告訴我?!崩钗谋蛭⑿χ鴳?yīng)下,也沒把這話放在心上,他做的最多的是除了睡覺就是看書,沒有太多需要人照顧的地方。白云也感受到了自己工作的清閑,沒事做的時候她也會覺得無聊。于是,李文彬就看到了白云也捧了一本書在看?!澳阋蚕矚g看書?”李文彬多少有點震驚,草原地區(qū)的人普遍文化程度不高,能看書的人可不多。

  “嗯。”白云點點頭,“可惜我只上過兩年學(xué),很多字不認(rèn)識,看不懂。”她有些苦惱的樣子看上去很是可愛。李文彬說:“我可以教你啊,以后看不懂了你就來找我吧?!卑自岂R上高興地說:“真的嗎?謝謝你?!比缓?,她好像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說:“對了,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呢!你們來了這么久了,我怎么都沒見過你?”李文彬答道:“我叫李文彬。你沒見過我也正常,畢竟白草屲這么大,我又不經(jīng)常出來?!彼麄儗σ曇谎?,不約而同地笑了。

  晚上,白云回到家,拉開自己的抽屜,那里放著一本書。她把書拿起來,翻到扉頁,那里寫著幾個蒼勁的大字:李文彬。

  那之后的很多天,李文彬看書的時間少了,他更多的時候在解答白云在閱讀中遇到的問題。白云看書有自己的想法,他們有時候還會因為不同的見解辯起來。當(dāng)然,她看的是李文彬的書,畢竟這里除了“毛選”外基本沒什么像樣的書。在那些書中,在李文彬的娓娓道來中,她見到了江南婉約和大漠蒼茫,見到了蒼郁林海和遼闊海洋。她見識了燈紅酒綠,也知道了命運無常。對她來說,那是另一個世界。李文彬也知道了自己丟的那本書是被白云撿到了,可是,白云還給他的時候,他不知道為什么卻沒有要。

  李文彬回到宿舍以后,白云還是經(jīng)常來借書還書。她來的次數(shù)多了,其他人就開始起哄。有一回白云提著一個籃子來,劉海明看見了,就對著屋里喊:“文彬,你對象來了!”周圍的人都大笑起來。白云當(dāng)然知道他們在笑什么,頓時又羞又氣,狠狠地瞪著劉海明,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緋紅,咬著牙,像要哭出來似的。劉海明見她真生氣了,也慌了,連忙語無倫次地賠罪,倒是又引來大家的笑聲。這時李文彬從屋里走出來,在劉海明的背上拍了一巴掌,說:“欺負(fù)人家姑娘,你好意思嗎你!”一番鬧騰下來,白云剛才的不高興也煙消云散了。她拿起籃子,對他們說道:“我家今天做了包子,我媽叫我給你們送些過來。”話音剛落,一籃包子就被一搶而光。

  李文彬的腿傷這時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他和白云走了出來,并排走在柔軟的草地上,耳畔傳來馬頭琴的琴聲,伴著微風(fēng)的呢喃,偶爾夾雜著村中人的喧鬧,不是很清晰。白云低聲細(xì)語地敘說著家長里短,李文彬也一句句應(yīng)答。他們就這么漫無目的地走著,從剛才的包子有些不夠分聊到魯濱孫為什么不長記性非要出海。漫步在純凈的草原上仿佛能消去所有的不安和煩惱,如果可以,他們也許會這樣一直走到時間的盡頭。

  草原上的生活像是平靜的溪流,偶爾泛起些漣漪,又很快消失。李文彬從未覺得時間過得這么慢,又這么快。痊愈后,他又去騎馬了,他不喜歡認(rèn)輸。白云自覺擔(dān)任起他的教練。李文彬看著馬背上的白云,她策馬揚鞭,意氣風(fēng)發(fā),自信張揚。他漸漸的會騎馬了,也愛騎馬了。疾馳在草原上,他覺得那些年少時遙不可及的夢仿佛離他更近了些。

  時間來到知青們踏上白草屲的第三個年頭。三年里,他們有的人找到了人生的方向,有的人已經(jīng)不復(fù)青春的熱烈。第一年,有一個去當(dāng)了兵。第二年,兩個托關(guān)系回了城,一個被當(dāng)?shù)貓笊缯凶摺5谌?,有更多人以各種方式離開。這時候,兩封信打破了李文彬三年來的平靜。一封信是他的中學(xué)校長寄來的,信上邀請他回去當(dāng)老師。這本來是早就說好的事,只是正好遇上了知青下鄉(xiāng)。現(xiàn)在政策變化,他可以回去了。另一封是家書,母親叫他回去工作。他的父親兩年前就病逝了,家里只剩下母親,他們的積蓄也為了治病花光了。他知道,現(xiàn)在他應(yīng)該回去,他必須回去??墒?,“離開”這個詞竟讓他感到驚惶。

  那些同伴知道了這個消息,有人表現(xiàn)出祝賀和不舍,有人話里話外透著酸,李文彬都微笑著道了別。讓他沒想到的是白云會來送他,他本以為她不會知道這件事。

  “聽說你要走了?”

  “嗯?!彼X得應(yīng)該說點什么,告訴她自己必須走的原因,告訴她他并不想走,他還會回來,他不會忘記她……可是,他什么也說不出來,好像說什么都沒有意義。

  “我會給你寫信的,你要記得回!”

  “好,我一定記得?!?p>  ……

  “你還會回來嗎?”

  李文彬沉吟了片刻,點了一下頭:“會?!?p>  白云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一如他們每次見面時。她說,一路順風(fēng)。

  回到闊別了三年的城市,李文彬沒有來得及感慨就踏入了工作和生活的漩渦。母親的身體也開始不好了,他的壓力越來越重。白云在信中一一細(xì)數(shù)著草原每一天的變化,那些信成了他那段日子中唯一的光亮。

  就在李文彬覺得自己已經(jīng)能從容應(yīng)對了的時候,母親的突然病倒又讓他手忙腳亂。他不能丟下工作,還要照顧母親,忙得暈頭轉(zhuǎn)向。等母親終于出院了,他才想起來已經(jīng)有好久沒有白云的來信了。他想,也許是最近太忙沒有回信令她多心了。于是他寫了信寄過去。可是這封信依然沒有回音。之后的信也都是如此。

  李文彬感到了慌亂,他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內(nèi)心的不安日益增長。這時,一封從草原上寄來的信讓他徹底崩潰了。

  白云是在去年冬天離開的。這個冬天,牧民們遇到了幾十年來最嚴(yán)重的雪災(zāi)。那天,大雪壓倒了羊棚,一群羊跑去了草原上,白云騎著馬去追。她出去后,突然下起了暴風(fēng)雪。兩天后,奄奄一息的羊群回來了。

  他的姑娘,永遠(yuǎn)留在了草原的風(fēng)雪中。

  那之后,李文彬成了一個沒有過去的人。他像大多數(shù)他這個年齡的男人一樣日復(fù)一日地重復(fù)著相同的生活。三十歲的時候,他服從母親的安排結(jié)了婚。年幼的兒子騎在他背上時,他也會偶爾想起他曾經(jīng)在草原上馳騁過。他一天天老去,老到他覺得自己再不出去走走就再也走不動了的時候,他終于鼓起勇氣回到了當(dāng)年那片草原。草原依然美麗如初,卻不是當(dāng)年的景象。兒子在他耳邊說著這里荒漠化治理的偉大成果,他沒什么反應(yīng)。他閉上眼睛,感受著迎面而來的風(fēng),風(fēng)中有她的聲音。

  “李文彬,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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