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司明不想提這件事。
這件事原本由嘉平帝直接給石太師授意,石太師才交給他,最后是他讓自己的夫人出面,想要敲定陌驚弦和孝柔郡主的親事,以促成周王榮登太子之位這一大事。
但是由于陌微涼臥病在床,福寧郡主沒有心情見石夫人,這件事就耽擱了。
然后就出了相國寺和福寧郡主兩樁慘案。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這兩件事能夠連在一起的最大可能,就是奪嫡。
有人不想周王成為太子。
這件事里,嘉平帝的五個兒子誰都脫不了干系。
石家首當(dāng)其沖。
這件事是嘉平帝授意的,石家不過是為天子分憂。可如今周王、吳王兩派都受到了嘉平帝的猜忌,陌家更慘,直接死了主母!
唯有石家,完好無損。
真是跳進(jìn)黃河洗不清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石家極大可能是被連累的,但是萬一呢?
如今這句話被陌微涼毫無顧忌的說了出來,石司明不知道她是故意的還是無心的,總之是把這層遮羞布給揭開了。
“確有其事?!笔久骺戳怂谎?,“本官也曾問詢過夫人,夫人言明遞交拜帖不過是想要探望縣主的病情。并無其他意思?!?p> 陌微涼又垂下了頭,捏著帕子在眼角按了按:“那二位大人想要我說什么呢?”
嚴(yán)政也不由皺起了眉毛。
“鎮(zhèn)國公府雖然人丁不旺,言行舉止都是有跡可循,二位大人想必已經(jīng)調(diào)查得很清楚詳細(xì)了,還非要從我嘴里聽到些什么呢?”
“縣主言重了,不過是例行詢問,別無他意?!笔久饔X得這一趟跟著嚴(yán)政過來實(shí)在是大意了。
這個父母俱亡的小丫頭一點(diǎn)也不好騙,裝傻充愣,偏偏說的話都是旁人稍加查驗(yàn)就能證實(shí)的,最后反倒讓她倒打一耙。
“鎮(zhèn)國公府不怕任何查驗(yàn),如有需要,我們掃榻以待?!蹦绑@弦伸手扶著她站起來,少年俊秀的臉龐帶著明媚的磊落,“二位大人,舍妹身子不好,不能吹風(fēng),如果還有什么事,二位大人派人到鎮(zhèn)國公府上說一聲便是?!?p> 嚴(yán)政和石司明也不得不站起來:“攪擾國公和縣主了?!?p> “告辭?!蹦绑@弦扶著她向馬車走去。
“縣主上次不是問了本官一個問題。”石司明突然叫住了他們。
陌微涼回頭:“哦,想必石大人是有答案了?!?p> 石司明拱手一禮:“不錯,石某多謝縣主提點(diǎn)?!?p> “石大人客氣的緊,這有什么好謝的?!蹦拔瞿抗饫淝?。
陌驚弦低頭笑道:“石大人只是客套。小心臺階?!?p> 石司明看著陌家的車隊緩緩啟動,沉默不語。
一邊嚴(yán)政笑道:“謠傳陌家兄妹不和,如今看來小國公還是很照顧縣主的嘛?!?p> 你都說了是謠傳了。
“還是想想要怎么跟皇上交代吧!”
嘉平帝的養(yǎng)女死了,雖然他自己內(nèi)心里可能很希望她死去,但是當(dāng)她死在別人手中的時候,嘉平帝是絕對不能接受的。
尤其是這個別人可能在暗地里覬覦著他的位置!
這件事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全憑圣意。
然而,圣意難測。
陌微涼一上馬車,臉就陰沉了下來。
她沒有想到,寂競彥竟然有那么大的本事,相國寺一案至今都沒有查到他身上!
一個才十七歲的、母妃出身卑微又早已身亡的王爺,頭頂上還壓著周王和吳王兩座大山,竟然不知不覺中在朝堂積累了如此勢力,難怪最終是他除掉了周王、吳王,榮登九五。
不,他不可能將自己摘得那么干凈!
奪嫡這種事情,蹭個邊兒都能讓人腦補(bǔ)出一整部跌宕起伏的話本子來,完全跟他沒有干系的,嘉平帝還能不胡思亂想?
“有哪里不對……”
“什么不對?”
耳邊傳來少年爽朗的聲音,陌微涼嚇了一跳,她太過于專注自己的疑惑并沒有注意到陌驚弦跟著進(jìn)了她的馬車,正好整以暇的坐在她對面,一雙清靈好奇的眸子緊緊盯著她。
她一時無言,看著他也不甚在意的轉(zhuǎn)開了目光,從桌子底下摸出來她的茶具,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
這人最擅長得寸進(jìn)尺。
她向他示好,祈求他的原諒,并將自己匪夷所思的遭遇攤開在他的面前,他便理所當(dāng)然的開始侵占她的領(lǐng)地。
無所顧忌,就像之前的十幾年的隔閡全然不存在了一般。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可她是經(jīng)歷了顛沛流離的一生之后,才有如此勇氣直面他。
如今這樣的相處,分明就是她自己求來的,但不知道為何,心底總有一些不安。
定了定神,她慢慢說道:“我有些擔(dān)心?!?p> “擔(dān)心誠王?”他放下杯子,往后一靠,后背靠在車壁的軟墊上。
她的車座還沒來得及改成縣主品級,但也十分奢華,因?yàn)榻駜撼鰵洠嚿砩纤械难b飾品都被撤下了,車內(nèi)的裝配卻一時沒有更改。
馬車內(nèi)壁裹了一層厚厚的軟墊,是貴重的綾綢配上厚厚的軟氈做成的,讓人在馬車顛簸時哪怕磕到碰到也不會疼;坐位是固定的,上面鋪著柔軟的兔毛墊子,下面是一個一個小格子,裝著各種她出行要帶的東西;一個小方茶幾是半固定的,可以拆卸,下方是裝茶具的大格子,也是可以拆卸的。
茶幾拆了之后,再把底面的第一層橫版升起來,與坐位連在一起,就是一張簡易的床鋪。
陌驚弦很久以前偷偷玩過她的馬車,對車?yán)锏母鞣N小機(jī)關(guān)熟悉的很。
他看了她一眼,覺得她應(yīng)該不會答應(yīng)將馬車變成床鋪?zhàn)屗芍?,心里有些可惜,語氣也就懶洋洋的:“誠王啊,不好對付。謝家也不好對付,嗯,那個袁秉也是個聰明人?!?p> 他雖然是這樣漫不經(jīng)心的語氣神態(tài),但是并沒有一點(diǎn)輕視對手的意思,反而顯得有些鄭重。
她蹙了蹙眉:“很難嗎?”
他撇頭看她,她滿臉寫著對這些人的厭惡,卻又極力克制著,似乎是在考慮,如果讓他感到為難,她也許會放棄對那些人下手。
他突然有點(diǎn)不高興了:“怎么?這也值得你猶豫反復(fù)?”
他語氣間的不爽快讓她來不及反應(yīng),呆愣愣的應(yīng)了一聲:“???”
陌驚弦想,按照他的脾氣,這個時候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扭頭走人了,大概是這個丫頭瞪著兩只圓溜溜的眼睛一臉呆滯的樣子,有些蠢,蠢得恰到好處,所以他才勉為其難的原諒了她。
迎著他不善的目光,陌微涼才后知后覺,這人是不知道為什么又毛了,現(xiàn)在需要順毛。
“我擔(dān)心誠王會察覺到相國寺一案跟我們有關(guān)。”
誠王遲早會發(fā)現(xiàn)相國寺一案里,鎮(zhèn)國公府插手的痕跡。
誠王手下能人輩出,她也從來不指望這件事能夠永遠(yuǎn)隱藏下去。更何況有些事情不需要證據(jù),他只要懷疑就夠了。
她并不擔(dān)心誠王發(fā)現(xiàn)鎮(zhèn)國公府跟他對著干,她只擔(dān)心福寧郡主假死一事被發(fā)現(xiàn)。
“那就讓他發(fā)現(xiàn)。”他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她,覺得她一身孝服,頭戴白花的樣子像一只小白兔,腦子里又翻起來那天在獵場時她一身紅衣似火的樣子。
像一只小紅兔。
白兔子還是紅兔子呢?
陌微涼本來還等著他說下去,半晌等不到他說話,抬頭一看卻發(fā)現(xiàn)他有些神游太虛,眉頭微微皺起,好似有些糾結(jié),突然又咽了口口水。
她莫名覺得不安,直覺讓她必須馬上打斷他:“咳!”
一道不悅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往她腦袋上招呼。
她強(qiáng)笑:“你在想什么?”
“兔子?!彼鏌o表情。
她鼓勵自己要堅強(qiáng):“孝期不能吃肉?!?p> “紅燒還是麻辣?”他不為所動。
她萬分糾結(jié):“紅燒……”
一個時辰之后。
陌微涼麻木不仁的端坐在這家簡陋的農(nóng)家后院里,對著一大盆飄香四溢的紅燒兔肉大快朵頤。
一邊吃一邊想,這廚藝真心不錯,也許下次可以考慮嘗試一下麻辣的?
陌驚弦走進(jìn)院里,就看見她埋頭苦吃的樣子,不由鄙視:嘖嘖,兇殘的兔子,自相殘殺。
聽見腳步聲,她端著碗回頭瞥了一眼,看見是他,又轉(zhuǎn)回去繼續(xù)吃。
“你這是幾天沒吃肉了?”他在她左手邊坐下,看著那一大盆肉已經(jīng)下去了一小半,也有些驚訝,“鎮(zhèn)國公府還能缺了你的飯嗎?”
陌微涼懶得理他,她在守孝,府里誰敢給她做肉吃?
大凌對于守孝要求并沒有那么嚴(yán)格,三個月熱孝期,不沾葷腥,不宴飲嬉笑即可。
出了熱孝,剩下的三年孝期,這就沒有那么多要求了。
偏偏不知道怎么的,她的病又好起來了,病的時候吃山珍海味都沒胃口,那段時間她幾乎沒吃下什么東西,這一下子好了,就覺得每一根頭發(fā)絲都在跟她喊餓!
但是她又不能吃肉!
連偷偷暗示都不行!
本來她都已經(jīng)認(rèn)命了,想著乖乖挨過三個月的熱孝期后,再來補(bǔ)償自己。
哪曾想,天降一個陌驚弦,撇開了大部隊,直接帶她來吃肉!
看在這一大盆肉的份上,她原諒他的一切嫌棄。
南天有雪
陌驚弦:自相殘殺的兔子! 陌微涼:吃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