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帆也隨之倒抽了一口冷氣，慌張地把林靜摟在懷里：“對不起，對不起。我們早就說好了不再提這個的?！?p> “原來你一直都在怪我。”林靜一字一頓，表面的平靜下暗涌著深深的絕望。
“不，我怎么會怪你，我怎么舍得怪你……我，我是在生自己的氣。”江帆的聲音越來越小，像一串氣泡無力地在水中飄搖，最終消失不見。
林靜用額頭抵著江帆的胸躺，側(cè)著臉，無聲地流著眼淚。她的視線只是愣愣地盯著空白墻壁上的某點，不肯抬頭看江帆，也不肯和他再說下去。
兩個人間的氣氛冷到了冰點。最終，江帆緩緩地挪動身體，從床頭柜的抽屜最底層，拿出了張舊報紙，舉到了林靜眼前。
林靜瞥了一眼。那是一張2018年1月20日的舊報紙。她一眼就看見了報紙中縫里刊登的一則尋人啟事：
尋兒子江遠山
江遠山，2012年1月20日出生，2017年10月29日上午八點十五于幸福里小區(qū)超市前丟失，身穿淺藍半袖，白短褲。父江帆母林靜在找你并祝你生日快樂。另，孩子過敏，請千萬不要喂花生。
聯(lián)系電話：138XXXXXXXX
這短短的一眼，就迅速把林靜拖回了那段地獄一般的日子：當他們趕到火車站，看到監(jiān)控里，遠山昏迷著被抱上火車的畫面，林靜崩潰了。她像爛泥一樣癱倒在江帆身上，肝腸寸斷地大哭起來。是江帆一邊故作堅強地把她送到醫(yī)院，每日悉心照料，一邊跟著警方沿著鐵路四處搜索信息。他們相互扶持著，相互安慰著，度過了無數(shù)個難眠的夜晚，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的希望和失望。那么艱難的日日夜夜，兩個人都熬過來了。可為什么遠山找回來了，他們卻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呢……
林靜攥著舊報紙，終于泣不成聲地哭了出來。江帆輕輕把她的頭靠在自己肩膀上，雙手環(huán)抱著她的腰，緩緩說道：“對不起。是我不好，沒能保護好你和兒子。是我買的小區(qū)安保太差，太雜亂，才讓人販子有了可乘之機。所以到了BJ，我寧可花大價錢買房，寧可每天花三小時來通勤，也要住在高檔清凈的別墅區(qū)。因為在每天進出時，能看到敬禮的門衛(wèi)，能看到高高的欄桿，我才會覺得安心，才覺得你和遠山是安全的?！?p> “你？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林靜哽咽著想要說什么。江帆用手指按住了她的嘴唇，看著她迷蒙的淚眼，滿臉痛切地說：
“遠山的身體檢查結(jié)果，我一直沒敢讓你知道。他……他……天知道他遭受了什么！”江帆憤怒地一拳打在了墻壁上“從前我看到報道里那些受侵害的小女孩，憤怒悲傷的同時，也不禁慶幸我們家生的是兒子?？墒俏义e了，就算是男孩子也要從小教他如何保護自己，如何應(yīng)對壞人！那些人渣已經(jīng)坐牢，可就算他們把牢底坐穿，也無法把我的孩子好好地還回來了！”
江帆哽咽著繼續(xù)說道：“咱們的遠山不會說話，他身上哪里不舒服了，心里難受了，只能默默地咽在心里，說都說不出。記得遠山剛回來時，對于所有的成年男人，都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懼怕。當時，我費了好多心思，才讓他逐漸靠近我，接納我。直到現(xiàn)在，我不敢去抱一抱他。生怕勾起他什么不好的回憶。如果他能重新說話，過上平凡安穩(wěn)的生活，哪怕讓我少活十年，我也心甘情愿??！”
江帆像一個無助的孩子，嗚咽地哭出聲來。熱淚像雨點一樣灑在林靜頭頂。她緩緩地扶他坐在床邊，把江帆的頭放在自己胸口，用力地抱著他的頭。眼前男人的頭發(fā)里已經(jīng)摻了不少銀絲。他是什么時候有了白頭發(fā)的呢？林靜想不起來。自從遠山回來以后，林靜把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孩子身上。當她想起要給小雪寄禮物，被江帆拒絕后，她和他的關(guān)系就更加疏離了。
林靜的思緒回到了從前。在大學(xué)的圖書館里，她第一次看到江帆，他干凈修長的手指翻動書頁，眉頭皺得緊緊的；在迎新聯(lián)歡會上，隔著音樂、餐桌和人群，江帆對著她，露出燦爛的笑容，正式過來自我介紹；兩個人做了很久的朋友，誰都不敢捅破這張窗戶紙。直到閨蜜玩笑著問江帆是不是喜歡上林靜了。他紅著臉輕輕嗯了一聲。閨蜜把他這副呆樣轉(zhuǎn)述給她時哈哈大笑，林靜心里卻是甜滋滋的。
她的嘴角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輕輕把江帆的頭扶了起來。他的眼皮似乎有千斤重，根本抬不起來，淚珠不斷地在臉上滾落。林靜幫江帆擦拭眼淚，仔細端詳著他。他老了，眼角已經(jīng)開始有了細密的皺紋。從前俊秀的一張臉，因為中年發(fā)福，有點走了樣。但他的眼睛——雖然隔了十多年的歲月，隔了太多坎坷艱難，江帆依舊是江帆，依舊是那個只需一眼就能讓她心跳不已的少年。
“對不起，是我不好，眼睛里只顧著兒子，忽略了你的需要?！?p> “我也道歉。我不該以賺錢為借口，逃避去面對遠山。”
兩個人緊緊地相擁在一起，從前的隔閡和心結(jié)，頓時煙消云散。
“那你，不帶遠山去草原吧？”江帆忽閃著大眼睛，委屈地問。
林靜搖頭：“不去了，我陪你一起出差?！?p> “好。工作之余，我都陪著你。我們一起去迪士尼，去外灘，去東方明珠?！苯老驳叵駛€孩子，但旋即又嘆道：“那遠山怎么辦？”
“你今天按計劃去出差，先走一步。我把遠山送去SJZ我爸媽家里，順便去福利院把小雪的領(lǐng)養(yǎng)手續(xù)辦好，再到上海找你。”林靜思忖片刻，已經(jīng)安排好了行程。
“那說好了，你來上海找我。我們好好享受一下難得的二人世界?！?p> “一言為定?！绷朱o溫柔地靠在江帆肩頭，心里默默道歉：“請原諒。我一定會去上海陪你。但遠山……還是應(yīng)該放他去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