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木蘭花慢

　　程寧甫站起身子，用手虛壓幾下，像是有些為眾人的推舉而苦惱。

　　等眾人不再起哄，他才接過一只別人遞來的筆，笑道：“盛情難卻，我便獻(xiàn)丑了。”說著走到一處石壁前，揮毫潑墨起來。

　　他的字寫的很有章法，骨力十足，讓白鵬飛一看就有些佩服。程寧甫的這種書法是真正下了功夫的。白鵬飛的那幾筆字雖然看得過去，但和程寧甫這種童子功比起來倒像是野狐禪了。

　　程寧甫的詞大概想了很久，一揮而就，他一邊寫，邊上人一邊念。

　　白鵬飛從眾人口中知道了這首詞用的詞牌叫做《木蘭花慢》，只見程寧甫寫道：

　　“望西南之柱，插開翠，一峰寒。盡泄霧噴云，撐霆拄月，氣壓群山。神仙，舊家洞府，但金堂玉室畫中看。苔壁空留陳跡，碧桃何處驂鸞。兵余城郭半凋殘。制錦古來難。喜村落風(fēng)煙，桑麻雨露，依舊平安。興亡視今猶昔，問漁樵，何處笑談間。斜倚西風(fēng)無語，夕陽煙樹空閑。”

　　一首很好的詞，借景抒情，讀完口中還有余韻。

　　程寧甫剛寫完，眾人便贊美起來。

　　“好詞，豪放而含蓄，高亢則深沉。”

　　“基調(diào)慷慨悲壯，讀來蕩氣回腸，不由使人心頭平添萬千感慨。”

　　“氣質(zhì)寧靜淡泊而意境深邃，堪比宋人詞作?！?p>　　雖難免附和吹捧，但許多也是出自真心。

　　程寧甫的詞確實(shí)寫的好，哪怕是提前準(zhǔn)備，寫出這樣的作品也足見他的水平。

　　有人說道：“程大家此作，堪為這次文會第一了。”

　　這卻是事實(shí)，眾人都沒有意見。

　　這時(shí)突然一個(gè)人道：“還不能如此說，白鵬飛白大家的詩詞還未出來呢?！?p>　　此言一出，眾人的目光都在人群中搜尋，最后鎖定在了白鵬飛身上。

　　果然還是來了么？白鵬飛看著那說話的人，心想。

　　來的時(shí)候，他就做好了挨打立正的準(zhǔn)備。現(xiàn)在面對眾人眼光，也知道是要發(fā)揮演技的時(shí)候了。

　　眾人只見他捏著葡萄干的手停在嘴邊，臉上露出因驚慌而呆滯的神情，繼而有些尷尬的說道：“我怕是不成的，我急切間做不出詩來。”

　　見他的模樣，許多人不禁面露譏諷。

　　一個(gè)社員提醒：“沒有在文會上寫詩詞是做不了狀元的。”

　　“??？”白鵬飛一愣，“是這樣嗎？可是我，我現(xiàn)在寫不出來?！?p>　　“噗呲。”

　　卻是一個(gè)社員帶來的歌妓忍不住笑出聲來。

　　在眾人的怪異神情中，張春望和紹元稹均露出了愕然的表情，他們都知道白鵬飛主動放棄了今年的狀元，但退讓是一回事，為了不讓別人難堪，自己裝作無能，自毀形象，卻已是白鵬飛這樣的創(chuàng)作者們幾乎不可能愿意做的。

　　兩人都有些驚訝，同時(shí)也在心里嘆了口氣。

　　在他們看來若不是一個(gè)戲子的身份限制了白鵬飛的未來，他又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楊奈兒臉色一下暗下來，她知道白鵬飛做出了這樣的表現(xiàn)，這屆春鳴社的狀元就是程寧甫無疑了。在她看來，白鵬飛這是一下失去了出頭，甚至能因此脫籍的大好機(jī)會。

　　雖然表面上因前幾天的詞作和白鵬飛置氣，但楊奈兒卻忍不住為白鵬飛的前途惋惜。

　　可現(xiàn)在她也沒有辦法，看著白鵬飛那傻呼呼的表現(xiàn)，只能在心里干著急。

　　眾人心里嘲笑一番，見白鵬飛很尷尬了，也便沒什么意思的收轉(zhuǎn)了目光。

　　大家正打算繼續(xù)走下去，突然有人開口道：“白大家的《牡丹亭》中佳作極多，只要拿出《牡丹亭》的一分才氣，也足以讓大伙兒折服了。不如白大家你還是勉強(qiáng)一試吧？”

　　他的聲音響亮，原來已經(jīng)邁步的眾人全都都站住。

　　白鵬飛循聲望去，只見說話的是一個(gè)穿著錦衣的富家公子，他記得剛才那人也是程寧甫身邊的，不禁在心里皺了皺眉。

　　他已經(jīng)服軟，在眾人面前出了一個(gè)丑，等下社員們選春鳴社今年的狀元，自然會避免投他。現(xiàn)在依舊要求他寫詩詞，明顯是想打蛇隨棍上。

　　又有一人說道：“是啊，白大家過謙了，能寫出《牡丹亭》的人，如何可能不會作詩詞？你便寫一首讓大伙兒飽飽耳福吧?！?p>　　那人說著，還很親密的上來想和白鵬飛勾肩搭背。

　　“寫一首吧，??？寫吧?！?p>　　白鵬飛看著他，臉上神情漸漸凝重。

　　張春望也察覺到了氣氛不對，連忙道：“白大家若是沒有詩興也只得如此，天色將晚，我們早些上去吧，還要選今年的春鳴社狀元呢?！?p>　　可此時(shí)卻突然有個(gè)人喊道：“白大家，如果你能寫的出《牡丹亭》那樣的名篇，不可能不會作詩。為何推推搡搡？難不成真如傳聞所言，你的書是抄來的？”

　　此言一出，場上頓時(shí)安靜了。

　　程寧甫連忙阻止道：“王兄不要亂說，白大家只是狀態(tài)不好，如何可能是抄襲呢？”

　　那位王兄卻一臉不依不饒，朗聲道：“他是不是抄襲，他自己心里清楚。如果不是抄襲的，為什么到了文會上，那些才華全不見了？”

　　“對啊，我也隱約聽人說過《牡丹亭》乃是先前流傳過的本子，白鵬飛，若你真有才學(xué)，如何不寫一首詩出來讓眾人品評品評？”

　　“一首詩還不行，起碼要超過程大家的《木蘭花慢》，不然如何能配得上《牡丹亭》的水平？”

　　眾人俱是愕然。

　　聽聞《牡丹亭》的作者白鵬飛是一個(gè)樂戶時(shí)，他們多少都有懷疑過《牡丹亭》的原創(chuàng)性，但這么當(dāng)面鑼對面鼓的指出，卻是誰也沒想到的。

　　是啊，如果白鵬飛真能寫出《牡丹亭》，那么他的才學(xué)必然能夠即興賦詩。如果這都做不到，眾人心里也不禁要對白鵬飛身份的真?zhèn)未蟠蛞粋€(gè)問號了。

　　張春望和紹元稹都皺起了眉頭。

　　楊奈兒一臉焦急，她知道這些人今天是專門準(zhǔn)備來對付白鵬飛的，只要白鵬飛一個(gè)不慎，完全可能被打上抄襲的帽子，可能從此離開劇作家的圈子，對于他一個(gè)戲子來說，能寫出《牡丹亭》實(shí)屬萬幸，如果失去了這條出頭路，可能就真是一輩子無法翻身了。

　　她身邊的范居中則饒有興致的看著此時(shí)情形，他不需要摻和這些人的爭論，全然身處事外，只覺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