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鳴社里,張春望緊張的盯著房門,突然房門被敲響了三下。
“請進?!彼B忙說到。
就見紹元稹一臉興奮的推門而入。
張春望問:“前七天的銷量出來了么?”
“賣空了,賣空了!半個臨安書肆的《牡丹亭》全部賣空了!”紹元稹興奮道。
“現(xiàn)在全城書肆的存書不會超過一百本,還有許多人在書肆外等書。許多文人雅士、閨閣里的小姐夫人聽聞了《牡丹亭》好看,想要購買,卻都已沒貨,現(xiàn)在滿城不知多少人家的奴仆書童在尋找《牡丹亭》。而且《牡丹亭》的名聲已經(jīng)傳開,今早便有一個外地的書商來到社里詢問哪里可以進得《牡丹亭》真本?!?p> 張春望聞言忍不住站起,然后又滿臉興奮的坐下,終于有失體面的一拍手,大笑道:“七天九百本,果然成了!”
《牡丹亭》上市第一天還不為人知,但隨著讀者增加,卻無比迅速的成為了臨安街頭巷尾熱議的劇本,這幾天兩人早就知道《牡丹亭》爆火,但直到此刻前七天的銷量統(tǒng)計出來,他們才明白火熱的程度。
九百本聽起來不多,但此時臨安城人口百萬,識字率不過百分之五左右。
整個臨安城識字的人也才五萬出頭,等于這七天里每五十個識字的人里,就有一個買了《牡丹亭》。
這個銷量絕對是第一級的火書,而且超過了張春望印象里春鳴社曾印的所有書籍。
其實這也是因為《牡丹亭》四錢寶鈔的售價實在太過便宜,如果是以前的書,這樣的字數(shù)和印刷質(zhì)量,八錢甚至一兩的售價都是正常的。
白鵬飛只賣四錢,哪怕是窮困的儒戶咬咬牙也能買得起。
而白鵬飛在書籍扉頁上那句自賣自夸的“開篇不談牡丹亭,讀遍詩書也枉然”也成功引起了注意,這種宣傳,加上書寫得確實極好,很容易便使得《牡丹亭》成為了臨安讀書人之間的話題讀物,許多讀書人聽旁人談起《牡丹亭》后也心生好奇,到書店詢問,發(fā)現(xiàn)《牡丹亭》的售價這么便宜,便自然會購買。
紹元稹道:“白氏書坊的掌柜吳四三今早來問,他們已經(jīng)趕制了五百冊新書,是否還需要再加印?!?p> 張春望道:“趕緊叫他們加印?!彼鹕碓诜恐修D(zhuǎn)了兩圈,對紹元稹道:“再加印五千冊,我們馬上發(fā)貨,在整個江浙的書鋪都鋪開,各行省的關(guān)系也可以準備了?!?p> 紹元稹點點頭。臨安是申朝重要的印書聚集地,在這里印成的書籍可以沿長江一路往西,從江浙一路發(fā)行到四川,也可以在臨安裝船,一直沿大運河北上發(fā)行。因為印工好,校對精良,臨安戲本在整個大申都很出名。
雖然《牡丹亭》只賣四錢一本,但因為印工只要一錢半,再扣去運輸費用,和白鵬飛三七分賬,春鳴社每本可以進賬一錢半。
而一本火爆的書至少也能賣出上萬冊銷量,對于春鳴社來說就是一千多兩寶鈔的進賬。足夠明年春鳴社的經(jīng)費了。
張春望火燒眉毛的問題一下就得到了解決,他怎么能不開心?
“只是,”紹元稹猶豫道,“今年春鳴社點將錄的狀元,是否就是白鵬飛了?”
張春望一愣,也猶豫起來。
“其他社員怎么說?”
“《牡丹亭》之驚艷,有目共睹,只是白大家出身樂戶,又是突然得到大名,只怕說話的人不會少?!?p> 每年春鳴社都會評“春鳴點將錄”,根據(jù)這一年劇作家投稿的受歡迎程度,由社員互相評出這年的狀元、榜眼、探花,而后是二品,三品,并且刊登在次年的春鳴社刊上。
春鳴社里的劇作家并不只是為了稿費而寫作,許多人參加結(jié)社是為了結(jié)交文士,得到進身之階。
獲得點將錄前面排名的劇作家可以得到偌大名聲,以之去投貼求官,說不定就能得到機會。所以哪怕春鳴社遠不如元貞社興旺,一些有能力的劇作家卻也會抱著寧當雞頭不當鳳尾的想法,在春鳴社繼續(xù)投稿。
當然,元貞社每年也有點將錄,對于元貞社這種大社來說,能得個二三品也足以炫耀了。而對于春鳴社來說,狀元之外的排名卻是沒多大意義。
紹元稹說:“今年程大家的《風月兩情記》本是我社狀元無疑,如今看來,卻是不如《牡丹亭》驚才絕艷了?!?p> 張春望點頭,社里那位程寧甫還是他親自上門請來的。
程寧甫才二十出頭就已寫出了四部佳作,在臨安名聲極顯,而且很受本地幾個豪門的栽培,眼看就是要去往大都游學,將來一路保駕護航讓他入朝為官了。
他之所以留在春鳴社,本就是想要做今年春鳴社的狀元,好為北上求官謀個名聲,否則元貞社早就去請了程寧甫好多次,他為何偏偏要來春鳴社?
可如今白鵬飛的《牡丹亭》一出,卻麻煩了。
張春望突然道:“你說,《風月兩情記》能比得過《牡丹亭》么?”
紹元稹一愣,苦笑搖頭。
《牡丹亭》只出了一卷,在市面上已經(jīng)被作為和王實甫的《西廂記》相提并論的神作,甚至許多人認為它的溫情婉轉(zhuǎn)更勝《西廂》,當然,也有許多人不同意。但無論如何,《牡丹亭》都是一等一的名篇了。
紹元稹苦笑道:“可我們又能如何,臨安如此多豪門要捧他,劉家、史家、郭家,也就是范府還沒有說話。我們怎么能不給他們臉面?”
張春望良久不語。
隨著建元日久,而今申朝四成賦稅出自江浙,一旦江浙的地主豪門鬧事,蕭慎人固然能打壓下一兩家,但那也要大損元氣。
如今早不是蕭慎人可以在江南予取予求的時候了,甚至江南的豪門豢養(yǎng)的文士敢公然寫“寒向江南暖,饑向江南飽。莫道江南惡,須道江南好?!?p> 表面上像是抱怨朝廷不公,但言語間又怎么沒有明顯的威脅意味?
因為蕭慎人管理的粗疏,加上沒有大規(guī)模的科舉,官員都需要從吏員升級,江南的低級官員早就被本地豪族把持了大半,那些連漢字都讀不清楚幾個的蕭慎官員,派任地方,如果沒有這些低級官員幫忙能做什么事?所以而今的江南豪族,在申朝反倒比當年那些南宋的漢人豪族更加有權(quán)勢。
“可是我不想決定這個點將錄……”張春望突然說。
紹元稹疑惑的看向他。
張春望拿著《牡丹亭》苦笑道:“清溪,我們之所以做春鳴社,只是為了錢,為了名么?”
紹元稹一愣,他們都是財富充足人家,本就是為了戲曲而結(jié)社。
“這是能傳世的書??!”
“如果我們把它點做榜眼,千百年后,人家會記得的?!?p> “如果千百年后文人說起《牡丹亭》,看到《牡丹亭》只是春鳴社那年的榜眼,人家會怎么想咱們?”
紹元稹想著,忍不住打了個冷戰(zhàn)。
“那我們該如何做?”
張春望思考良久,搖搖頭,“我也不知,不若問問白大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