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外祖郭家

　　郭家就在西楊村靠近村尾的地方，三人沒走多遠便到了。郭大虎推開門，喊道：“娘，你看誰來了！”

　　周氏是個極有情趣的人，年輕時，她便在院子里種了幾株葡萄，還特意給搭了架子，讓葡萄順著架子長。第一年時還不顯，待到第二年夏天，葡萄藤便爬滿了架子，閑來無事時在葡萄架下坐坐，涼快極了。

　　如今這么多年過去，郭家院子里的葡萄架早已枝繁葉茂，一串串葡萄從綠葉中冒出頭來，看得人只想摘一顆嘗嘗。

　　周氏如今年紀大了，受不得熱，幾乎每天都在葡萄架下坐著，就連午覺都不回屋睡了。

　　郭大虎兄弟倆心疼老娘，便去木匠那里打了張矮榻，就放在院子里，矮榻上鋪一床薄薄的褥子，若是還覺得熱，再往上鋪張席子，周氏如今白天就在這矮榻上坐著。

　　林繡與郭大虎夫妻到時，周氏已經(jīng)睡醒了午覺，正靠在矮榻上，指點孫女兒繡帕子。

　　“哎喲，你個蠢貨！我都說幾遍了，你怎么還是繡錯！”看著已經(jīng)十三歲的大孫女，周氏恨鐵不成鋼。

　　郭大虎的幺女郭采萍吐吐舌頭，討?zhàn)垼骸鞍涯棠?，我都說我手笨，不學刺繡了，您還不信。我哪有表姐那巧手呀！”

　　郭大虎與吳氏夫妻兩個生了兩個兒子，如今都已然成了家，郭采萍是夫妻倆年近中年才有的，因著與兩個哥哥年紀差的大，從小便是被寵著長大的，她人生中受到的挫折，也只有周氏叫她刺繡，她卻一直學不會了。

　　周氏正要再說什么，便聽大門被人推開，同時還有郭大虎的話，她轉(zhuǎn)頭看去，看到站在吳氏身邊，眉眼含笑娉婷裊娜的林繡，一雙老眼霎時流出淚來。

　　“哎呦，我的繡兒喲！你可算是舍得來看看我這個老婆子啦！”

　　林繡也含著淚叫了一聲“外祖母”，便快速奔向周氏。

　　祖孫兩人相擁著哭了好一會兒，周氏才止住眼淚，她攬著林繡，一邊拿帕子給林繡擦淚，一邊道：“你這個狠心的姑娘，總算是舍得來看我老婆子了？你舅舅們不讓我去，你也不知道來一趟？”

　　這三年，郭大虎與郭二豹兄弟兩個時常往林家去，尤其是農(nóng)忙時，知道林宏遠向來是不讓林繡干重活兒，兄弟倆便時常去幫著林宏遠干干活兒。但周氏兄弟兩個卻是一次也沒讓她去過林家。

　　原先，郭大虎是同意讓周氏去的，但林繡說她和林文翰身上帶著孝，怕沖撞了周氏，二來，周氏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早早地送走了疼愛的女兒，本就傷心至極，再讓她充滿了郭氏生活氣息的林家去，只怕她又被勾起心中的傷悲。

　　郭大虎仔細一想，確實是這么個道理，他便將這話轉(zhuǎn)述給了周氏，周氏也知道這是外甥女兒心疼自己，只好忍著。

　　……

　　林繡笑道：“繡兒這不是來看外祖母了么。外祖母，許久不見，您還是這么有精神?！?p>　　喪女之痛，讓周氏的頭發(fā)早早地便白了大半，如今的周氏將近六十歲，已是滿頭銀發(fā)，臉上也布滿了皺紋，但精氣神兒卻很足。

　　一旁，郭采萍插嘴道：“表姐，你又不是不曉得，罵起我來，奶奶向來有精神?！?p>　　郭采萍這話，將幾人逗笑了，林繡道：“我也好奇呢，這么些年了，你的手藝似乎毫無長進？”

　　郭采萍癟癟嘴，“我又沒有表姐你那樣的巧手，我手笨，自然是怎么練都練不成了?！?p>　　周氏嫌棄道：“去去去，別讓我看見你，一看見你，我就心煩?！?p>　　周氏一輩子的愿望，便是能將自己這一手繡活兒傳下去，她失望了幾年，好在有了郭氏，郭氏嫁人后，更是早早地便給她生了個外甥女兒。

　　林繡出生幾年后，吳氏又生了個小女兒，當時周氏滿心想著，自己這一身好手藝，老郭家也總算是后繼有人了。然而誰想到，等郭采萍長大后，卻發(fā)現(xiàn)這孫女聰明是聰明，可就是手笨！

　　郭采萍也知道奶奶只是嘴上說說，她做了個鬼臉，道：“我去叫小叔和哥哥嫂子們回來！”

　　郭氏去世前幾年，郭老漢便去世了，郭大虎兄弟兩個商量一番，就此分了家，郭二豹一家另起了房子，離得倒也不遠。只不過分了家，兄弟倆再干活兒，便不湊一起去了，因此郭二豹一家還不知道林繡來了。

　　她說完，轉(zhuǎn)身就走，周氏在后頭喊道：“再去割點肉來！”

　　郭采萍又轉(zhuǎn)回來，“娘，給我錢！”

　　吳氏看了丈夫一眼，郭大虎識趣地站起來，回房去給郭采萍拿錢。

　　……

　　周氏攬著林繡好一通問，里里外外都問到了，林繡也都一一回了。

　　山前村的流言還沒傳到西楊村來，故此周氏還并不知曉這兩日，林繡遇上了什么煩心事兒，她看著三年未見，明顯出落成大姑娘的林繡，笑著道：“再過不久，咱們繡兒便也要出門子咯！”

　　林繡臉上的笑容微微一頓，隨后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

　　沒人注意到她小小的異樣，周氏摸了摸外甥女兒的頭，愛憐地說道：“你好不容易過來一趟，可得在家住上幾天，好好地陪著我這老太婆！”

　　“我也想多陪陪外祖母，可家里還有事，我只能陪外祖母一天，明日便得回家去呢?！?p>　　“家里能有什么事兒？你一個快要出門子的姑娘，還有什么事兒要做？什么都比不上出門子重要！聽話，多住兩天，陪陪外祖母。等你出了門子，外祖母再想見你，就更難了。”

　　他們這兒哪家的姑娘快要出門子時，都會讓姑娘在家里養(yǎng)上幾個月。

　　都是鄉(xiāng)下人，尤其是女孩兒，少有不去田地干活兒的，這一天天地曬著，不少女孩兒都被曬黑了，只有說親前和嫁人前，會被家人留在家里幾個月，做做輕省些的活兒，好養(yǎng)得白一點兒，能說個好婆家，不讓人說家里苛待姑娘。

　　林繡是用不著捂的，林宏遠一直沒舍得讓她到田里干過活兒，她一身皮膚白皙細嫩，是十里八村都少有的。

　　周氏話里帶著濃濃的感傷，聽得林繡只覺鼻頭一陣發(fā)酸，她點點頭，笑著道：“那繡兒便多住幾天，外祖母和舅舅舅媽別嫌棄我煩才是?！?p>　　周氏臉上露出個笑容來，“他們敢！”

　　吳氏也在一旁笑道：“繡兒這話說的，你盡管住，我看誰敢嫌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