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緣一路趕回蘭因寺,見到了坐在太陽底下挑菜籽的陳云樵。
陳云樵除了缺了一只眼睛一只胳膊外,安然無恙。
聽到寺門打開的聲音,坐在地上的陳云樵抬頭看了看,見進來的是隨緣,又重新低下頭,繼續(xù)挑菜籽,口中還不忘提醒隨緣。
“該種菘菜了。”
隨緣點了點頭,將行囊放回去,洗了洗身上的灰塵,坐在陳云樵對面,一道挑菜籽。
“這幾日可有人來過?”
隨緣將陳云樵挑出來壞掉的菜籽收集起來散在了離自己稍遠些的地方,不一會兒就有幾只不知名的鳥兒落到地上吃了起來。
“沒有?!?p> 陳云樵搖了搖頭,把自己挑出來飽滿的菜籽往一邊收了收,抬頭看了一眼吃菜籽吃的歡快的鳥兒,又往那邊推了推,這才放下心來。
“法師,講經(jīng)?!?p> 隨緣點了點頭,不去動他辛苦挑出來的菜籽?!吧洗沃v到哪里了?”
陳云樵歪著頭想了想,開口道“講到色蘊五根?!?p> 色蘊五根,即眼、耳、鼻、舌、身五根,隨緣在長安城柳府上見識到的那五個場景,可以簡單地理解為五根所起。
般若心經(jīng)講的色受想行識,即為五蘊。色蘊為首,講的是行為存在,后面的受想行為心之作用,最后的識,則為心之本體?!咀?】
隨緣想了想,并沒有繼續(xù)往下講,而是講起了自己在長安的經(jīng)歷。
“此次去長安,聽說有一個異人很是不凡,就去他府上拜訪?!?p> “這異人府上很是奇詭,一步跨出,眼見諸多畫面,兩步跨出,耳聞靡靡之音,三步跨出,鼻嗅世間諸味,四步跨出,口嘗苦辣酸甜,第五步跨出,身感諸有不同。云樵,你說說,這是怎么做到的?”
陳云樵依舊在低著頭挑菜籽,頭抬都不抬,悶聲說道“我不知道?!?p> 隨緣循循善誘“那你說,這五步步步不同,每一步都是什么?”
陳云樵手上挑菜籽的動作依舊很快,只是沒有答話,隨緣也不著急,低頭一起挑起了菜籽。
很快金烏當空,快到中午了,隨緣看了看天色,停了下來,將自己身邊挑出來的壞菜籽收攏到一起,散到旁邊,又引來一群鳥雀。陳云樵不動聲色地往邊上挪了挪自己挑出來的菜籽。
隨緣搖頭失笑,把自己挑出來的菜籽推了過去,跟陳云樵挑的混在了一起。拍拍身上的塵土站了起來。
“法師,您說的是眼、耳、鼻、舌、身五根嗎?”
陳云樵抬起頭來問道
“您之前講過五根為色。”
隨緣停住腳步,來了興致,他重新走到陳云樵面前坐下,繼續(xù)問道
“不錯。那你說說我在這柳府上每一步所感都是什么?”
陳云樵又一次沉默了下來。
隨緣起身走到柴棚拿了柴火,生火做飯。
兩人吃過飯,各自回房間休息,下午開始翻地,做菜畦。
蘭因寺最輝煌的時候也只有五個人,寺廟也并不大,因此,蘭因寺的菜地開的很小。
本來隨緣見陳云樵只有一只手臂不好操作,就把整理菜畦的工作讓給了他,自己翻地。
但他剛翻了幾下,就被一旁沉默的陳云樵趕了下來。
陳云樵一手抓住把手,腿上發(fā)力,輕松切入地面,比隨緣費半天勁翻的還要深。
刷刷刷幾下,一塊地就翻完了。
隨緣默默地拿起釘耙跟在后面,將土塊敲碎,平整。
才做到一半,陳云樵已經(jīng)翻完了,正跟在他身后,將松軟的泥土擺弄成一塊塊四四方方的形狀,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追了上來。
兩人整好地,埋下種子,又到了陳云樵表演的時間。
之間陳云樵將轆轤放下,停了一會兒后,僅剩的一只胳膊袖子翻卷,肌肉微微隆起,手抓住搖桿,舞的虎虎生風,轆轤被提上來,手掌松開搖桿,以迅雷之勢抓住轆轤,一提一翻,水桶注滿了水。
單手輕巧地提起水桶,大步流星地趕到菜田前,捏住水瓢,順著菜畦灑水。
一塊菜地不一會兒就澆完了。
陳云樵依舊沒有停下,又把廚房里的水缸填滿,這才把水桶放到水缸旁,一只胳膊甩了甩,將卷起的袖子甩下來,坐到了隨緣的身邊。
此時已經(jīng)到了傍晚,坐在大殿前的石階上,正好可以遠眺夕陽。
看夕陽西下,墜落群山之間,倦鳥還林,棲宿古木之上。一家子嘰嘰喳喳,很有意思。
“法師,您看到的是顏色跟形狀,您聽到的器樂人言,是聲音,聞到的是香味,嘗到的也是味道,感覺到的是感覺?!?p> 隨緣點了點頭,今日的陳云樵真的給了他驚喜。他還以為這個問題陳云樵至少要幾天后才能回答上來。
這個問題也許問一個沒有接觸過佛法的人,他的回答也差不多,甚至還會更全面,因為陳云樵所說的聞到的是香味兒,在世人眼中香味兒之外還有臭味兒,看到的也不一定只有色彩跟形狀。
但實際上陳云樵回答的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看到的就是顏色跟形狀,所有其他的感受都只是基于顏色跟形狀而產(chǎn)生的幻覺。
比如,看到一張青蘋果的照片,會感覺到什么?
顏色跟形狀,為色,此色非彼色,既不是顏色的色,也不是色蘊的色,此為色境。
色境謂顯色、形色二種,顯色就是顏色,形色就是形狀。
眼耳鼻舌身五根,對應的是五境,色境、聲境、香境、味境、觸境。
五境基本包含了人所有的感官,也就是說,五境包含了人所有的物質世界認知。
陳云樵能自己悟到五境,這讓隨緣很是欣喜,他講授色蘊也就輕松了許多。
“……因此,色蘊包括了一切有形物質?!?p> 隨緣講完停了下來,兩人沉默著看著夕陽最后的一點余輝盡沒,這才起身,一前一后進了大殿。
到時間做晚課了。
蘭因寺的鐘已經(jīng)銹蝕成了一堆廢鐵,重新另購,需要花費一大筆錢。
除了鐘,漏也已經(jīng)壞掉。
現(xiàn)在蘭因寺就只有兩個人,陳云樵雖然悶不吭聲,卻有一身神奇的本事,比如不用借助工具,也能估算時間。
索性,隨緣直接拿陳云樵當做鐘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