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35年在地府的第四十一天
葛希和葛榮二人走后剛剛兩天,夜里,元子攸正在山洞里烤火,突然,那位銀發(fā)女子出現(xiàn)在了他的面前。
“嗯?我這還有......好多天呢,你來干啥?”
“陛下,我們是出于對您人格的尊重以及對您皇帝身份的尊崇,才破例來見您。上面有緊急情況,您,務(wù)必要看一下?!?p> “上面?人間?”
“對。給您一個預(yù)警......”那女子咬了咬嘴唇,“不是什么好消息?!?p> “是關(guān)于我們元家的?我們元家還有皇帝?我死了得有,三年了吧......”
“是的,子攸,您想看嗎?”
要是在三年前,元子攸肯定會譴責(zé)這位女子直呼自己的名諱,但現(xiàn)在的他早已沒有了皇帝的架子,“快快!我要看?!?p> 那女子開始施法,念了會兒咒語,不一會兒,一幅畫卷徐徐展開。
長安城,一個月黑風(fēng)高的夜晚,沒錯,又是一個月黑風(fēng)高的夜晚,這是催生政變再好不過的條件,長安城,則是催生這場血腥又極度重要的政變的巨型量杯。
“叔......”宇文泰的堂侄宇文護聽著府邸里越來越小的廝殺聲,擔(dān)憂地說。
“媽的!這是在干嘛?宇文黑獺這個爾朱榮的鷹犬走狗!”元子攸破口大罵,還說出了宇文泰的小名。
宇文泰白了他一眼,是很惡狠狠的眼神。
“哦不,大將軍。元修千里迢迢投奔我們,又有正統(tǒng)在身,您就這么殺了他,不妥吧......”
“元修志向遠大,是個野心家,不能為我們所用,賀拔岳將軍的死是天意,不然我也不能總攬朝政,要成大事,就要心狠手辣,做事就要做絕。元家氣數(shù)已盡,其實在胡太后不知所以的毒殺了他的親兒子元詡之后,正統(tǒng)就沒了,誰都能當(dāng)皇帝,誰都能挾天子以令諸侯,大魏就注定滅亡了?,F(xiàn)在我們和高歡東西對峙,為了防止后院起火,這個傀儡天子,必須挑一個我們立的,聽話的!”
元修?元子攸的眼前仿佛又出現(xiàn)了那個和藹可親的大哥,元修長他三歲,年少時二人常有來往,志趣相投,沒想到元修也經(jīng)歷了和他一樣的命運......
“不!不!”元子攸痛苦的哀嚎,淚如雨下。
“子攸,元修也是好樣的,他原先是高歡的傀儡,為了反抗高歡孤身逃去了長安投奔宇文泰,只可惜這宇文泰不是個東西!我相信,只要你們元家一直有你和元修這樣的人,你們元家就不會亡!”那女子溫柔的撫摸著元子攸劇烈起伏著的后背。
畫卷里,宇文家的屠夫們還在不合時宜的對話:“原來是這樣,小的茅塞頓開,還是大人英明!有大人這樣的領(lǐng)導(dǎo)者,我們關(guān)隴集團必定能戰(zhàn)勝高家,還都洛陽,到時候,大人您就可以自立......”
“嗯?”宇文泰緊鎖眉頭,低聲怒吼了一下,宇文護發(fā)覺自己言多必失,打了自己一耳光。
“嘿嘿,您瞧我這臭嘴。沒有的事嘛!”
“元修已死,大人!尸首在此。”府邸的大門打開了,宇文泰派出的三位刺客完成了任務(wù)。
“我看看,嗯,嗯,很好!嘿!”宇文泰拔刀,干凈利落的殺死了那三位刺客,宇文護驚得合不攏嘴。
第二天,上朝,宇文泰在龍椅前大聲宣布;“元修已死!為高歡刺客所為!三位刺客尸首在此,身上有高家文書!鄙人決定另立孝文帝元宏之孫,元愉之子,太宰元寶炬為帝!誰贊成,誰反對!”
“怎么第二天的也在放?”元子攸抹干了眼淚,顫抖著說。
“凡間一兩天,在我們這不就一會兒嗎。我剛剛給你剪輯了?!?p> “哦......”
大殿里一片沉默......
“我反對!”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
“誰!”宇文泰沒想到會有人反對,驚訝的怒吼,“滾出來!”
“是小臣我,小臣認為難堪此大任,請大將軍另尋高見。”原來是元寶炬本人,禪讓時推辭是裝的,可元寶炬此時是真的不想當(dāng),因為這么些年他也知道,坐上那個龍椅,很有可能就意味著死亡。
可眾口難辭,在傳統(tǒng)中國人喜聞樂見的推來推去之下,元寶炬還是被按在了龍椅上。
元寶炬......元子攸悲憤之余,逐漸想起了這個人物,和他一樣算是皇室旁支,甚至元子攸與皇室的關(guān)系比元寶炬還要疏遠整整一代,要不是年少時作為小皇帝元詡的伴讀,元子攸也不會有后來的故事......
元詡......小弟弟,你還好嗎?子攸已經(jīng)很久沒有想起過這位少時的摯友,因為每次一想起他,心里就想滴血一般的生疼......
對了,他在哪?
“那個,小姐,麻煩問一下......”
話音未落,那銀發(fā)女子就微笑著開口了:“你是想知道元詡怎么樣了,是嗎?”
“你怎么......唉,是啊?!?p> “他沒有進入忘川,他連進入忘川的想法都不曾有過,他投胎之前,留下了一句話。”
“什么話?”
“只但愿生生世世都不會降生帝王家!”
子攸怔住了幾秒,之后嘆了口氣,垂下了頭;“其實我也未曾不是這么想的呢,只是我心懷大恨,弟弟想平凡的渡過此生,也不失為一種選擇,我也無權(quán)指責(zé)他......唉!小姐。請問......”
“不行!這個太越界了,我要是這么做了閻王饒不了我!”
“為啥啊,不就是知道一下他來世是誰,在哪里,長什么樣子嗎?”
“這樣下去的話對其他在忘川的人不公平,而且有了第一次,鬼知道你以后還會提什么要求!”
你不就是鬼嘛!元子攸心里暗罵,那女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心中一驚。
“不過,我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你和元詡的來世在一個合適的時機相遇,并且我會喚醒那人一部分記憶,也就是說我會讓他認得你!”
“真的!這也太好了!”元子攸心頭狂喜,能和死去的摯友再續(xù)兄弟情義,還有比這更讓人難以拒絕的誘惑嗎?
“但......你為此要做出巨大的犧牲?。〔恢滥阍覆辉敢?。”
“在忘川多待幾天?說吧,不超過十天就行!”
“不不不,我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規(guī)定,只有一條路可以走?!迸说拿碱^逐漸緊張了起來,子攸心里一擰,他似乎知道那是什么了。
“畜道!”
元子攸的大腦一片恍惚,這么多天,畜道這兩個字是他最不愿意提及的,因為他知道,他有很大概率就是進的畜道。進了畜道幾乎意味著,這八十一天地獄般的苦難白吃了......
看到元子攸憂心忡忡的,銀發(fā)女子于心不忍,加了一句:“放心,我不會把你搞成家禽家畜或那些短命的畜生,那太不公平了。你會成為長壽的野生動物,不出意外你可以活到和葛榮父子見面的那一天,當(dāng)然也有元詡?!?p> ?。?!
突然,元子攸想到,進入畜道,也未嘗不可。
首先,進入畜道也可以輕松地報仇,豺狼虎豹等可以易如反掌的把高歡侯景宇文泰撕成碎片,而且行動迅速,隱蔽。如果是大雕,也可以用喙和利爪攻擊,在天空翱翔的滋味,肯定很好受吧......雖然做畜生生活不舒適,也危險,但也要比忘川好太多,更不用說他有人的智商,說不定可以靠裝神弄鬼進入富商家里錦衣玉食。
而之后和那倆人集合之后,是畜生還是人,其實沒什么區(qū)別了。
最重要的是,自然轉(zhuǎn)世肯定見不到元詡,就算見到也不知道那就是元詡。而答應(yīng)了女人的條件,就一定可以見到元詡了,還能避免那些家禽家畜之類的最壞最壞的結(jié)果!
這是個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
“小姐,嗨!見了三四次面了,也不知道怎么稱呼你?!?p> 那女人微微一笑,銀發(fā)熠熠生輝;“我,是白無常啊。有時也可以叫我有偶?!?p> “哦,我說無常是有兩位,沒想到白無常是一位女子。有偶是什么怪稱呼......那個,我答應(yīng)你了!”
“嗯?!?p> “怎么這次不搶我話了?”
“這么重要的宣言,肯定要你自己說出來啊,我們地府都要錄在案的。那么你先別著急,你還有好多天考慮,八十一天那天我再來找你接你走......”
“不必了,我意已決!”
有偶震驚了,這么多年,還沒有這么堅決做這個交易的人,子攸是第一個,是那個值得尊敬的第一個。
她的聲音略微顫抖;“你......真的要入畜道?”
元子攸嘆了口氣,吞下了最后一口猶豫不決的唾沫。
“一次即可。”
公元535年,宇文泰斬殺元修,另立太宰元寶炬為帝,高歡另立元善見為帝,逼其遷都鄴城,自居晉陽遙控朝政,這樣,宇文泰和高歡以黃河潼關(guān)為界,正式分裂了國祚一百多年之久的北魏帝國,與南邊承平已久,爛醉詩文的蕭梁王朝三分天下。
接下來,一場精彩絕倫的東西對峙,三國鼎立,英豪對決,群雄博弈,也將就此在這片已經(jīng)紛亂百年的古老土地上徐徐展開。而代價便是,不計其數(shù)的炎黃子孫,黎民百姓不堪重負的在政客將相的爾虞我詐間痛苦地死去。
戰(zhàn)鼓聲早已停止了轟鳴,游騎兵并沒有放棄去征服,那是段騎著馬拿著盾的流浪,他們朝著血色夕陽的余暉奔去。
殘肢遍野的戰(zhàn)場上只留下渡鴉的叫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