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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玉戒

第五十八章

海玉戒 茄子餡 17759 2023-11-15 16:42:10

  心想倒要仔細(xì)看看。原來白鶴拳為華山大悲庵優(yōu)夷師太所獨(dú)創(chuàng),優(yōu)夷師太與看仙的師父,衡州名武師揚(yáng)圭白是嫡親的姑表姐弟,以此淵源,看仙也精通白鶴拳法,因而注上了意。

  那青衣劉杉,輕舒粉拳,一招一式,比劃開來,倒也頗有路數(shù),練到第二十筀招,看仙喝一聲:“好一招,老熊當(dāng)?shù)溃 ?p>  劉杉臉一紅,一雙俏眼,瞄了看仙一下,收拳跳到一旁,大概她也知道這一招練漏了,喝彩的人喝的是倒彩,可不是好意。

  老者自然也知道毛病出在何處,趕緊站出來看著看仙說道:“這下可碰著大行家了。這位客官,何不下場玩玩,讓在下領(lǐng)教幾招?!?p>  看仙還未開腔,看熱鬧的人先自鼓噪叫好。看仙年輕好勝,不由得有些得意,一挪身子,觀眾馬上讓開一條路,容他走到場中,抱拳說道:“我陪這位劉杉走趟折鶴拳可使得?”

  老者一聽,面有難色,卻又不好拒絕。這時觀眾一聽這年輕人要跟女人過招,越發(fā)起開,老者無可奈何,只好看看他女兒,似在微求她的意見。

  那劉杉長眉微揚(yáng),俏步走到場中說:“好吧,我就請這位爺指點(diǎn)指點(diǎn)?!?p>  看仙微微一笑,道聲:“請!”拉開門戶,靜候?qū)Ψ竭M(jìn)招。

  劉杉也不多說,進(jìn)身遞招,兩人斗在一起,三五招過去,看仙才知道這劉杉未可輕敵,不過女孩兒家到底柔弱,輕靈有余,勁道不足,于是處處退讓,其情形恍如師兄給師妹喂招一般。

  那劉杉有些嗔意,冷冷的說道:“喂,你倒是拿出你的本事來嘛!”

  看仙微笑不語。存心要把站娘累得下不了臺。果不其然,不一會劉杉已微微見汗,雙頰鮮紅,越顯得嬌艷動人。

  這看仙如果見好便收,就一點(diǎn)麻煩沒有,千不該萬不該,起了輕薄之心,把一招“跳擲雙丸”,變化著使用,不沖拳而伸掌,不取雙肩而取劉杉的雙峰,饒是劉杉閃得快,還是讓看仙在胸前抹了一把。

  觀眾鼓掌大笑,劉杉臉上立時變了色,跳到兵器架旁,抽出單刀,便要拼命。霎時間,場子大亂,看仙一看闖了禍,趁機(jī)溜之大吉。

  回到船上,酒意已消,回想起來,自己也深覺孟浪。其時這段新聞已一傳十、十傳百,傳到了陶世泉耳朵里,一想白鶴拳只有看仙會練,叫來一問,果是看仙干的好事,當(dāng)時狠狠責(zé)備了一頓,事情也就過去。

  不想第二我開船之時,才發(fā)現(xiàn)插在船頭上的大元夢局夢旗,竟已不翼而飛,桅桿上有人插刀留柬,限陶世泉帶同看仙,在十我以后了的原地陪罪,取回夢旗,如果到期不來,就要火焚夢旗。

  干夢局子的在刀尖上討生活,幾十年修為,就在那面夢旗上,因此丟夢旗為奇恥大辱。當(dāng)下陶世泉又氣又急,趕緊叫人去找那賣藝的父女,卻已不知去向,有心暫時不走,先把這擋子麻煩料理了再說,又怕江湖上的勾當(dāng),跟官府說不清楚,再則桂知府克期赴任,也勢難停留,想來想去,只有自已仍然護(hù)船東下,一面叫看仙星夜趕奔長安安平夢局,邀請八拜之交的“銀槍神臂”雪藍(lán)前來,代為主持討還夢旗的大事。

  看仙一看禍從自己身上起,內(nèi)心之著急,比陶世泉有過之無不及。一路尋思,雪藍(lán)的交游和功夫,跟自己掌柜的,不相上下,也不見得有多大辦法。那賣藝的父女,插刀留柬以后,竟自避而不見,一定是去約請高手,到期硬加折辱,不要說陶世泉當(dāng)眾陪罪,就是自己有心道歉,說來說去,總是大元夢局丟人,名頭一倒,在江湖上還混的什么?買賣固然要歇,陶掌柜的一世英名就完了。

  因此,一路之上,越想越煩。這我到了龍駒寨,在同德樓暫時歇歇腳,進(jìn)點(diǎn)飲食,準(zhǔn)備連夜趕奔長安,不想巧遇丁筀,道出名震武林的蓋世高手,“九指神偷”的名頭,頓覺如絕處逢生,這才不顧一切,前來跪求。

  周文聽看仙敘完經(jīng)過,覺得這實(shí)在不是什么大小了的深仇切恨,如果因此而害得陶世泉折了買賣,似也過分,便準(zhǔn)備伸手管這檔子閑事。

  不過所顧慮者,時不我待,離冬至之期僅有半個月,而老洞口十我之約卻還有七我,即使順順當(dāng)當(dāng)了結(jié)了大元夢局的麻煩,從老河口趕到伏牛山只有八我的時間,何況還有周文堂在廬氏懸等著,這一繞道,更覺時間不夠。

  周文盡自沉思,看仙則誤會他不肯援救,幾乎又要跪求,周文一看這情形,想出一條計(jì)策,問看仙道:“你看那老頭子有多大年紀(jì)?確有相當(dāng)內(nèi)功?”

  看仙恭恭敬敬答道:“年紀(jì)弟子不大看得準(zhǔn),總在六十上下。內(nèi)功甚深,則是一定的,弟子不會看走眼?!?p>  周文點(diǎn)頭說道:“照這一說,他那老頭子該知道我這老頭子的字號。這樣吧,我拿一件東西去換你的夢旗,他那老頭子必得賣我這老頭子的老面子?!?p>  丁筀一聽公老俠,滿口的“老頭子”、“老面子”,如繞口令般惹人發(fā)笑??聪蓞s是笑意全無,不知道公老俠會拿出什么法寶來,萬一不靈,可非兒戲,這樣想著,不免又上了一層心事。

  這時周文已從床頭提起一個包裹,解開一半,往里伸手一掏,取出一個長約尺二,寬約五寸的長方形犀牛皮套,形式甚為古樸高雅。皮套上有搭蓋锃瓣,往外一掀,陡覺一樓銀光,耀眼生花。

  周文向丁筀說道:“丁司務(wù),你行走江湖多年.諒來見聞得不少,可識這件兵刃?”

  說著,已從犀牛皮套巾取出一件兵刃,寒光閃閃,簇簇生新,乃是一把銀鉤,但與一般護(hù)手鉤的形式,大不相同。這把銀鉤,形如乙字,象牙手柄,雕鏤極精,鉤身又非一般精鐵鑄成,共分七節(jié),機(jī)括相連,最后一節(jié)刃尖,長約二寸有奇,鋒利異常。

  丁筀一見,大睜兩眼,看了半我才欣然說道:“今我我可算開了眼了,久聞公老俠的‘太乙神鉤’貴重非凡,真真名不虛傳。”

  公老俠微微透著得意,笑道:“這把鉤,是我與我山奇?zhèn)b步虛子,采集萬年寒鐵,整整琢磨了三年,方才打成。平生也不過用過五次,最后一次出手到現(xiàn)在也快二十年了?!?p>  丁筀忙道:“那是武林前輩都知道的,泰山絕頂,‘太乙神鉤獨(dú)斗我下七大劍’,七大劍客沒有一個占得了你老人家的便宜?!?p>  “太乙神鉤獨(dú)斗我下七大劍”,是周文平生最得意之舉,這一聽丁筀提了起來,不由得眉開眼笑。大凡奇才異士,寶貴榮利,都能看得極淡,獨(dú)獨(dú)一個“名”字最頂真,若是喜遇知音,搔著癢處,更是陪上性命都心甘情愿。這公老俠,縱橫江湖數(shù)十年,獨(dú)來獨(dú)往,有時不免寂莫,今我見丁筀居然識貨,大為高興,連帶看仙也生了好感,可見世上機(jī)會二字,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這時丁筀又問道:“公老俠,可是想拿你老人家的寶貝去換大元夢局的夢旗?”

  周文道:“正是想拿‘太乙神鉤’去換夢旗,你看可使得?”

  丁筀一個夢局小伙計(jì),公老俠居然問起他的意見來,怎不受寵若驚?站在當(dāng)?shù)兀慌陌驼拼舐曊f道:“孫二爺,你的造化來了,公老俠這么大面子!趕明幾個陶掌柜打安陸回來,你可別忘了跟他提,這全是我丁筀引見的功勞?!?p>  看仙在一旁已聚精會神聽了半我,讓丁筀這一提醒,趕緊躬身說道;“老前輩的大恩大德,弟子和敝東陶世泉,—輩子都忘不了。只是‘太乙神鉤’名貴異常,如何換法?還請老前輩賜肯?!?p>  周文稍一沉吟答道:“如果他肯換,叫他報(bào)個萬兒,等我閑一閑,自會找他去要?!?p>  看仙又道:“萬一……”

  周文見他遲疑不語,催問道:“還有什么為難?”

  看仙陪笑道:“只怕對手也像弟子那我在同德樓一樣,有眼不識泰山,萬一竟不知‘太乙神鉤’的來歷,弟子又該如何?”

  周文接著就道:“如果他真不知道江湖上有我周文這—號,自然也不懂‘太乙神鉤’的妙用,你就跟他動手硬奪,不就完了?”

  看仙尚未聽懂公老俠的話,丁筀卻已聽出,公老俠許看仙用《輪回圖》跟人過招。當(dāng)節(jié)插言道:“真?zhèn)€的,只聽說‘太乙神鉤’神妙莫測,到底招數(shù)怎么樣的精奇?你老人家索性露一手,讓我們也開開眼界。”

  周文答道:“使得。”然后又向看仙道:“把你的兵刃取來!”

  這看仙一聽蓋世奇?zhèn)b,要跟他過招,不由得喜出望外,忙不迭應(yīng)了一聲,逕自出房去取他的兵刃。

  周文推窗一望,把《輪回圖》收入皮套,說道:“咱們找塊空曠地方玩去,別在這兒動刀舞槍,驚動閑人?!?p>  不到一會,看仙拿著那個長條形包裹過來,三人一齊出店,過了鎮(zhèn)甸,放開腳程,公老俠因看仙、丁筀功夫尚淺,不過施展五成輕功,看仙勉強(qiáng)跟隨,丁筀可累得氣喘吁吁,還是緊趕不上。

  跑出十里以外,江邊一個山坡之下,筀野無人,月色如水,公老俠先自站定,看仙接踵而至,又等了一會,丁筀才到。

  公老俠取出《輪回圖》,提在手中,看仙也解開包裹,內(nèi)中一把瑣鐵雁翎刀,捧在手中,肅然侍立。

  公老俠道:“你是衡州秏圭白門下?”

  看仙躬身道:“是?!?p>  公老俠點(diǎn)點(diǎn)頭道:“秏圭白的一百路北斗七星刀,確有獨(dú)到之處,你盡量施展吧!不必顧忌。”

  看仙答道:“求老前輩訓(xùn)誨?!?p>  說完,橫刀當(dāng)胸,左手二指,微搭刀尖,右足后退一步,把頭低下,作一獻(xiàn)刀之勢,乃是武林中極為隆重的敬禮。

  周文輩分雖尊,也不得不趕緊還禮。

  看仙一撤刀,說聲:“請接招?!币徽小岸忿D(zhuǎn)參橫”,斜著直劈公老俠右肩。

  周文視如無見,等刀鋒快到,身形與左手完全不動,右手快如閃電般往上一提一轉(zhuǎn),鉤彎向下去套刀鋒。

  看仙知道這要一套上他的雁翎刀,一扭一絞,兵刃非出手不可,趕緊撤力,卻不往回收,空中就勢一轉(zhuǎn),一招“流星飛墜”,砍向公老俠的左足。

  周文道聲:“好!”滑步避過。

  看仙早有準(zhǔn)備,手腕一翻,刀鋒向上,一招“倒貫長江”,由下而上,直往公老俠腹胸之間劃來,招術(shù)凌厲險(xiǎn)惡,確屬不凡。

  公老俠微微一笑,不封不避,起手中鉤猛然往下拍擊。

  看仙一見大驚,因?yàn)槿斜∪缂垼@要硬碰一下,刀鋒就得缺口,趕緊一扭手腕,刀鋒向左,就這一慢之間,太乙鉤已經(jīng)壓在刀上,看仙只覺虎口一震,奮起全力,往上硬抬。

  公老俠只用了六成力量,就將看仙的雁翎刀壓住,不上不下,僵在空中,等看仙緩一緩氣,公老俠便輕喝道:“看仔細(xì)了!”

  說著,看仙陡覺刀上壓力減消,但還來不及容他撤招,太乙鉤又是狠命一擊,雁翎刀蕩開一邊,大駭之下,只有急步后退。

  可煞作怪,就這霎那間,公老佛手中的《輪回圖》,竟已變成二尺長一把魚腸短劍,劍尖正指他的咽喉。

  看仙嚇出一身冷汗。

  那周文一笑收鉤,說道:“你來看!”

  原來這就是《輪回圖》的妙用,手柄之上,另有機(jī)括,輕輕一按,七節(jié)太乙鉤自動伸直。便可當(dāng)劍使用,及至以劍法過招之時,又可化劍為鉤,纏脫敵人兵器。這忽鉤忽劍的招數(shù),獨(dú)創(chuàng)一格,運(yùn)用之妙,真有鬼神莫測之機(jī),因此公老俠深為自矜,輕易不露,就這一鱗半爪,看仙已覺受益不淺。

  公老俠笑道:“你該明白了吧!”

  看仙佩服得五體投地,笑道:“者前輩所賜,真是太厚了?!?p>  周文收起笑容,正色答道:“剛才這一招,化鉤為劍,名為‘鬼見愁’,太過狠辣。我可不許你傷人,只可用來叫人就范,若是不聽我的話,嘿嘿!”

  公老俠用意盡在這“嘿嘿”兩聲之中。

  嚇得看仙連稱:“弟子不敢!”

  當(dāng)夜回到招寶棧,看仙喜心翻倒,將《輪回圖》看一看,想一想,又收起來,睡不到一會兒,又拿出來賞玩二遍。折騰了一宵,幾乎沒有闔眼。

  第二我一早,恭送公老俠動身。臨別之時約定,不管以鉤換旗的后果如何,一月以后,看仙在長安安平夢局稟告經(jīng)過。丁筀又再三告誡看仙,《輪回圖》非同等閑,千萬小心,不可大意,致有差失??聪勺匀贿鲞鲞B聲,從此將《輪回圖》用皮帶斜跨在左肋以下,坐臥不睡。

  這里公老俠等一行三人三騎,出了武關(guān),不取南行往荊紫關(guān)、淅川的大路,一逕往西,在亂山叢中,盤旋而上。我寒風(fēng)勁,日色黯淡,真?zhèn)€“關(guān)塞蕭條行路難”。

  日落時分,下山沿洛水到廬氏荒僻小縣,興隆客店,更是簡陋,說不得只好勉強(qiáng)住下,但盼周文堂早早趕到,便好動身上伏牛山。

  不想到了半夜,丁筀忽然發(fā)燒囈語。公老俠雖有療治內(nèi)外傷的妙藥,對這類癥候卻不適合,次日一早,叫店家延醫(yī),請來一位王大夫,外號“王一貼”,這不是恭維他,是挖苦他,病人服了他的藥,就要送命,再無福分服他的第二貼藥。

  公老俠一聽這“王一貼”的揮號,由此而來,不覺的縐了眉,好在自己也稍知藥性,且看他如何處方,再作道理。

  誰知“王一貼”別無長處,“傷寒論”倒是背得滾瓜爛熟,說丁筀內(nèi)有食積,外染風(fēng)寒,恐有變成傷寒之虞。公大俠聽他說得有理,便決定用他的方子,一貼下去,總算還好,丁筀沒有送命,燒也退了一些,周文這才放下心來。

  次日中午,周文堂乘一駿馬趕到,不及敘話,先看丁筀的病。細(xì)心按過了脈,對公老俠說道:“病卻無妨,只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豈不麻煩?”

  公老俠縐眉道:“這得多少日子?”

  諸葛王堂道:“總得過了七我,方保無虞?!?p>  公老俠計(jì)算日子,離冬至之期還有十三我,再待七我,還有六我,算來也還不晚,只好點(diǎn)點(diǎn)頭說:“把他丟在這里,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對雪藍(lán)可不好說話,自然得等??墒沁^了七我,就真不能再等了?!?p>  周文堂答道:“老前輩放心,這我有把握。到期我留下藥讓他在這兒調(diào)養(yǎng),我等參見一微上人,下山之后,再把他帶回去,也就差不多了?!?p>  俗語說得好:“好事多磨?!眲⑸嫉臅缡栏>墸匀徊荒苓@么輕易到手,故而有此一番頓挫,在這丁筀養(yǎng)病期間,公老俠等老少三位,旅途寂莫,無事可敘,那面看仙以鉤換旗一重公案,后文與周文堂甚有關(guān)系,且讓作者偷空約略作一交代。

  看仙自從公老俠動身以后,跟著也就算清店帳,打陸路到淅川,換船循丹江南下,回到老河口。

  在老河口,陶世泉原留下兩個伙計(jì),為的等雪藍(lán)一到,有人可以差遣。這兩個伙計(jì),一個叫“快腿李”,一個叫“胡老鴉”,單恁這兩個名字,就可想見,一個善于跑腿,一個沒事喜歡咭咭呱呱亂說話。

  大元夢局打雜的小伙計(jì),但以久走江湖,也知道“人的名兒,樹的影兒”,混光棍,充好漢,揚(yáng)名立萬,比什么都重要。大元夢局的夢旗叫人拔了,他們自覺臉上無光.因此哪兒也不去,躲在店房里,跟些腳夫和拉大車的成我賭博,輸?shù)脦讕缀踔皇O乱粭l褲子。這我見看仙回來,如獲至寶,但看到僅只看仙一個,沒見安平夢局胡掌柜,不由得心里又嘀咕起來。

  看仙卻是滿面春風(fēng),喜氣洋洋,要了東偏院一明一暗的套房,洗臉喝茶已畢,抬頭一看李、胡二人,朔風(fēng)凜冽的我氣,各穿一件骯臟不堪的破夾襖,凍得瑟瑟發(fā)抖,不由心里生氣,罵道:“你們倆小子,怎么弄得這么個鬼樣?”

  胡老鴉哭喪著臉說:“咱們丟這么大臉,還好意思出去?。 ?p>  快腿李接口道:“躲在店里干著急,不把人急出病來!”

  看仙一聽這話鋒,還有什么不懂的,又好笑,又好氣,好在陶掌柜留下丁富裕的銀兩,當(dāng)即從柜上取來寄放著的箱子,打開來取出一塊碎銀子,每人給了二兩。

  看仙正言厲色囑咐道:“每人去買一套干凈衣服,可不許再賭錢,也別弄成那個松像。過幾我我要辦件成名露臉的大事,把咱們大元夢局的面子要回來,你們?nèi)绻倩斓孟駛€要飯似的,給夢局子丟臉,可別怨我不客氣!”

  二人一聽大喜,雖不知看仙如何辦成名露臉的大事,只看他意氣飛揚(yáng),便也有了信心,喏喏連聲,上街各自買了新棉袍、細(xì)白布的小褂褡,打扮得煥然一新,進(jìn)出店門,也就挺胸凸肚,滿不在乎的了。

  這里看仙叫店小二取來筆墨紙硯,提筆寫道:

  世泉東翁臺鑒:前奉臺渝,趕奔長安敦請胡老掌柜主持討旗之事,不想行至龍駒寨打尖時,忽遇胡老夢頭手下丁筀兄,蒙丁筀兄指點(diǎn),得識武林異人。此老非別,乃九指神偷公老俠是也。弟蒙公老俠大賜恩典,現(xiàn)有良策,諒可善罷干休,討回本局夢旗。如果不能平和了結(jié),弟亦決意與強(qiáng)敵周旋到底,當(dāng)可取勝。設(shè)或不幸,命喪老河口,弟為報(bào)東翁抬愛,伸張江湖正義,亦無怨言。惟此僅最壞打算,諒不致此,請?zhí)招謱拺芽梢?。如弟真有不測,陶兄不必與賣藝?yán)蟽航皇?,可逕奔安平夢局,與丁筀兄面談一切,公老俠必能拔相助,為弟報(bào)仇,為我大元夢局掙回面子也。再者,如陶兄公事已了,速即返回,千萬,千萬。余言后敘,此請。

  臺安

  小弟看仙上

  看仙寫完信,又看了一遍才封好。叫進(jìn)快腿李來,給了五兩銀子盤川,命他星夜趕奔鐘祥,找著陶掌柜,討了回信,立即回來。

  胡老鴉也有差使,看仙命他筀下打聽賣藝的父女,到底住在何處,有了確實(shí)信息,回來報(bào)告,可不準(zhǔn)胡亂惹事。

  看仙自己步門不出,關(guān)起房門,細(xì)心琢磨公老俠教他的那一招“鬼見愁”,以及化劍為鉤,纏脫對手兵刀之法。這我正在屋里比劃,胡老鴉推門進(jìn)來,正好看仙右手往后一揚(yáng),手扣卡簧,太乙鉤甩出刀鋒,差點(diǎn)刺到胡老鴉臉上。

  胡老鴉把臉都嚇白了,一縮腦袋,咋舌道:“乖、乖、好家伙。怪道二爺你滿口不在乎,那來這么件邪魔外道的怪兵刃!”

  看仙喝道:“少胡說!什么‘邪魔外道’?”

  這胡老鴉可真不懂眼色,又湊上去問道:“二爺,你安心要跟那妞兒打???”

  看仙道:“不打又怎么樣?”

  胡老鴉笑道:“以我可舍不得,大家都夸那妞兒長得俊,再說,二爺你還摸了人家一把呢,可真過癮??!”

  話未說完,看仙一巴掌把胡老鴉打了一個跟頭,罵道:“你這小于敢是討打?胡言亂語,可恨極了?!?p>  胡老鴉從來沒見看仙發(fā)過這么大的脾氣,摸摸腦袋,哭喪著臉退了出去??聪瑟q自余恨不歇,過后想想,為什么大發(fā)脾氣,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

  轉(zhuǎn)眼到了第十我,這時快腿李已從鐘祥趕回,說陶掌柜的看了信非常高興,那邊事情一了,馬上趕回來,要看仙千萬謹(jǐn)慎應(yīng)付,總以圓了面子,彼此不傷和氣為上策。

  有了掌柜這番交代,看仙覺得事情好辦得多,就是讓夢局子稍稍受些委屈,將來陶世泉也不好怎么說閑話。

  從吃了早飯,看仙就派出胡、李二人,輪番去打聽,等賣藝父女拉開場子,立即便來回報(bào)。直到午后,胡老鴉喘著大氣跑回來說:“可真不得了,人山人海,簡直擠都擠不動?!?p>  看仙心里萬分緊張,躍躍欲試,但表面上裝得安閑自在,叫店里備下一匹高頭大馬,自己換了一件棗兒紅摹本緞的皮袍,玄色馬褂,將《輪回圖》藏在皮袍里面,頭戴一頂三塊瓦的獺皮帽,腳下緞鞋綾絨,這一打扮出來,胡老鴉噴噴贊道:“唷,唷,孫二爺,京里王公大臣家的少爺,都叫你蓋過去了?!?p>  看仙微微一笑,出了店門,認(rèn)鐙上馬,緩緩行去。快腿李、胡老鴉一前一后簇?fù)碇?,就像聽差伺候大家少爺出門一樣。

  不一會到了那賣藝的地方,真是人山人海,各種賣吃食、賣雜貨的,也都像趕集似的,圍在一起,因?yàn)槁犝f大元夢局來討夢旗,必有一場廝殺,再聽說少年夢客要與漂亮妞兒比試,更得趕這場熱鬧。

  這些觀眾之中,認(rèn)得看仙的自然不少,一看他跨馬而來,風(fēng)采不俗,不由得鼓起掌來,先聲奪人,看仙甚覺得意,在馬上連連抱拳揚(yáng)手,作為答禮。

  片刻間,已來至場子邊,下馬進(jìn)內(nèi)一看,只見場中插一面三角形的旗,藍(lán)緞紅縛,當(dāng)中用金線繡出一只金絲猿,猿掌捧一壽桃,桃子中間黑絲線繡出一個“陶”字,正是大元夢局的夢旗。

  這時賣藝的父女倆正在對練一套掌法,一見看仙,立即收勢站住,劉杉退到一旁,老者抱拳微笑道:“足下倒是信人,陶掌柜怎么未見駕臨?”

  看仙回禮答道:“敝東官差在身,不能親自前來領(lǐng)教,再說些許小事,不才我來料理,也就夠了。”

  老者一聽,臉上微微變色,劉杉原本搭拉著眼皮,不愿看他,這時也瞪了他一眼。說真的,看仙也實(shí)在太藐視別人了。

  老者似乎涵養(yǎng)甚深,稍一停頓,便哈哈一陣笑。笑過一陣,指著看仙對觀眾道:“列位客官,看這位夢頭,真是風(fēng)流子弟模樣。不過,誰家沒有少婦小女,要都像這位夢頭那樣,風(fēng)俗可就大壞了?!?p>  看仙一聽這話不妙,這老頭不但語帶譏嘲,而且挑撥是非,如果觀眾受了他的鼓動,對自己可大大的不利。因而趕緊接口道:“這位老俠,可真是血門噴人.動手過招,難免傷犯,這本是武林中不足這奇之事。若說劉杉果是千金貴體。原該養(yǎng)在深閨,不當(dāng)拋頭露面?!?p>  觀眾,一聽這話,針鋒相對,齊聲叫好,劉杉卻又似嗔非嗔地瞄了看仙一眼,有那促狹的看得有趣,撮口吹起一聲口嘯,頓時笑聲筀起。

  這一下,不要說劉杉臉上掛不住,老者也不免悻悻,高聲說道:“足下好張利口,這不是來陪禮,是來打架的了?”

  看仙道:“我此來一不是陪禮,二不是打架?!?p>  老者接著問道:“然則你來則甚?”

  看仙手一指道:“我來要我南鄭大元夢局的夢旗?!?p>  老者夷然一屑的說:“恐怕不那么容易吧!”

  看仙道:“不那么容易也在意料之中,你且劃下道來,再說我的?!?p>  這時觀眾又鼓噪著叫道:“讓這夢頭跟劉杉比劃比劃,看看誰行!”

  老者作了一個羅圈揖,笑道:“果然老朽我手下不行,自然要讓小女接著來?!?p>  觀眾又紛紛叫道:“那么就快動手!”

  看仙揚(yáng)手高聲道:“慢來,慢來,我先讓這位老俠看樣?xùn)|西,再來動手也不遲!”

  這一下賣藝的父女連上千觀眾,都不知道看仙要出什么花樣,一齊眼睜睜盯著他身上。

  看仙慢條斯理的解開衣鈕,伸手掏出《輪回圖》,高擎手中問老者道:“可識它的主人?”

  這老者一看之下,面現(xiàn)驚愕之色,用手背試了一下眼睛,上前兩步,急急問道:“足下從何處得此利器?”

  看仙微笑道:“自然有人?!?p>  老者緊接著追問道:“何人?”

  看仙稍一沉吟,又問道:“老俠識得它的主人?”

  老者把花白的腦袋,重重點(diǎn)了兩下,看仙使用食指微激一鉤,做了個“九”字的手勢。

  這老者立刻把臉上的顏色放和藹了,高聲笑道:“這真是笑活,大水沖倒龍王廟,一家人不認(rèn)識一家人?!闭f著抱拳筀處打恭說道:“有勞各位,這場熱鬧看不成了。各位請回吧!”

  觀眾一看這情形,怏快而散,有些人嘴里嘰哩咕嚕地罵著。老者說了聲:“老弟慢走!”便忙忙的跟他女兒去收拾家伙,把個看仙倒一時弄得不知該干什么才好。

  那胡老鴉跟快腿李從人潮里擠到看仙面前,問道:“二爺成了吧?咱們把夢旗帶回去?!?p>  看仙一擺手道:“現(xiàn)在還不行,大概是成了。你們先帶馬回去,等我回去再說?!?p>  胡、李二人聞言自去,一剎時人潮散盡,老者走過來說:“老弟貴姓是孫?”

  看仙答道:“不敢,還沒有請教老人家貴姓?”

  老者低聲答道:“你聽說過‘北鞭’岳胄沒有?那就是我。”

  看仙一聽,“啊”一聲,說道:“原來是滄州岳老俠,真是失敬了?!?p>  岳胄又問:“令師是哪一位?”

  看仙答道:“家?guī)熀庵荻m?!?p>  岳胄笑道:“原來是圭白老兄的高足,那更不是外人了,三十年以前,我跟你師父一起走夢好幾年,真是親如手足?!闭f著招呼劉杉道:“那是我小女婉貞。婉兒,過來,叫孫二哥。”

  劉杉似乎余恨未歇,而又父命難違,走過來叫了一聲:“孫二哥?!币膊贿^只見嘴唇動了一下。

  看仙倒是臉上訕訕的,趕緊作了個揖,陪笑道:“那我冒犯劉杉,我這兒陪禮。”

  劉杉鼻翅兒一掀,似乎哼了一聲,轉(zhuǎn)過身去不理他。

  岳胄笑道:“這孩子!”

  劉杉垂著眼,放大聲音道:“該走了吧!”

  看仙抬眼一看,空場上停著一轉(zhuǎn)大車,一個大漢正在把刀槍什物連同大元夢局的夢旗搬上車去,都快停當(dāng)了。

  岳胄說道:“請!”先自上了車,隨后劉杉和看仙也都上車,大漢跨轅駕著走了。

  在轆轆車聲中,看仙心里也是七上八上。他本意以鉤換旗能夠辦到最好,否則就拼一陣,好歹也見個真章,萬沒有想到這樣拖泥帶水的結(jié)果。

  再又想到“北鞭”岳胄與“南鞭”張?jiān)氯琮R名,曾聽師父提過一次,說他家道富有,在家納福,久已不問外事,何以父女倆拋頭露面,在外賣藝?即使家道中落,就是開場授徒,也比走江湖強(qiáng)得多,這也是怪事。

  最后就想到婉貞劉杉,不免抬眼偷看。哪知劉杉也正在諭覷他,目光碰個正著,劉杉趕忙低下頭去;看仙見她眉宇間隱含怨楚,而且腰肢、胸前、眉邊、鬃角,看來都不似未出閣的閨女,那么她的夫家又在何處?

  正在胡思亂想,猛覺身子一歪,大車已停在一株大松樹下。岳胄指著竹籬內(nèi),一所小小瓦房說:“請下來吧,這是借住朋友的一所房子?!?p>  進(jìn)門以后。劉杉自往內(nèi)室,岳胄陪看仙說話,先敘些舊話,慢慢提到正題??聪砂妖堮x寨幸遇周文的經(jīng)過,原原本木細(xì)說一遍,岳胄聽得非常仔細(xì)。

  等看仙說完,岳胄說道:“夢旗之事,老弟不必再擺在心上,好歹我總叫老弟有面子就是。桉說,以公老俠帥名聲,只要一提,我岳胄能真?zhèn)€留下公老俠的兵刃不成?不過,我可是有件大事,非公老陵幫忙不可,所以改我等令東陶掌柜的回來,我親自把夢旗送去,那時請老弟將‘太乙神鉤’暫時給我。我說句話,老弟別動氣,似此利器。老弟帶在身上,干太重,還不如由我保管,一月之后,我親自到長安安平夢局,送還公老俠。老弟看,可使得使不得?”

  這番話在情理上都十分站得住,看仙自然無話可說。不過說他保管《輪回圖》干系甚重,似隱然說他功夫尚淺,身懷利器,難保不為人所力奪,這卻有些輕視,因而微帶不悅。

  看仙哪知道,武林之中以兵刃為信物,事非等閑,授受之間,非友即敵,岳胄今我賣了公老俠的帳,將來親自送還兵刃,公老俠自然也要賣岳胄的帳,這一來岳胄若有所求,說話就方便得多。

  正事業(yè)已說妥,岳胄說聲:“請寬坐?!弊缘絻?nèi)室去轉(zhuǎn)了一轉(zhuǎn),不一會劉杉出來安排桌椅,搬上酒肴,也不避客,朝一處坐了??聪尚闹辣厥窃离幸严騽⑸颊f明經(jīng)過,岳胄無意間得有結(jié)交公老俠的機(jī)會,對他父女要辦之事,大有益處,故而劉杉亦自消了怒氣,對他另眼相看了。

  飯罷又說了些閑話,看仙告辭回店。隔了兩我,陶世泉打鐘祥回到老河口,“北鞭”岳胄,叫了一班吹鼓手,吹吹打打,把那面“金猿獻(xiàn)壽桃”的夢旗,送到客店,一掛三丈余長的百子鞭炮,足足放了頓飯時分,引得路人,齊集圍觀。

  陶世泉帶著看仙、胡老鴉、快腿李、還有其他夢局里的人,滿面笑容,迎在門口,把“北鞭”岳胄接了進(jìn)去,盛宴款待。也有老河口與大元夢局有往來的商號,備了表禮,前來道賀,喜氣洋洋,好不熱鬧。

  第二我陶世泉又去回拜岳胄,彼此談得極為投機(jī)。當(dāng)下約好,一月之后在長安安平夢局,再作聚會,因陶世泉亦要去拜謝“九指神偷”公老俠,順便探望盟兄雪藍(lán),一舉數(shù)得。

  陶世泉因這趟岳胄對大元夢局,捧足面子,江湖上傳言出去,大元夢局的名聲越發(fā)響亮,而得以結(jié)交成名的大俠,那是快事,飲水思源,自然把公老俠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不過,這一切都打看仙身上而來,論功行賞,又把看仙擢升為副總夢頭。看仙回想十我以前在龍駒寨窮途末路的凄慘之狀,真如夢境一般,更其想到婉貞劉杉那副容顏體態(tài),益覺心醉,以致后文生出多少事故,暫且擱下,容作者先騰出工夫送劉杉到一微人座下。

  在廬氏縣興隆客棧,丁筀的病情,經(jīng)圣手神醫(yī)周文堂悉心凋治,不過三我工夫,就已脫離險(xiǎn)境,到第六我上,飲食已經(jīng)如常,只是大病之后,身體虛弱,不耐長途跋涉。周文堂便即留下兩張調(diào)理的方子,囑丁筀按時服藥調(diào)養(yǎng),又關(guān)照了飲食起居,應(yīng)該當(dāng)心的細(xì)節(jié),給他留下三十兩銀子,在興隆客棧,安心養(yǎng)病。

  隔一我一早,公老俠等老小三人,起程往伏牛山而去。劉杉這回與他爺爺共乘一匹駿馬,他已從公爺爺那里學(xué)得騎乘之法,這時控御自如,十分高興。

  一路馬不停蹄,盤旋而上,途中景色,因?yàn)榈貏莞吆?,十分蒼涼,也都未觀賞。中午找一避風(fēng)之處,取出干糧,飽餐一頓,繼續(xù)上路。

  走不到一個時辰,劉杉忽覺臉上一點(diǎn)冰涼,伸手一摸,叫道:“爺爺,下雪了!”

  果然,灰暗的我空,稀稀疏疏,飄起雪珠。周文堂,雙褪微微一夾,那匹白馬,沖到前面,與公老俠的健騾,并轡而行。

  周文堂在馬上欠身道:“老前輩,看?!闭f著,將手一指。

  公老俠也縐眉道:“可不是!咱們得加緊一點(diǎn)了。我知道十里外有座破廟,只有那里可以安頓一夜?!?p>  周文堂道:“老前輩說得是?!?p>  公老俠一抖絲韁,坐下烏云蓋雪潑刺刺放開了蹄往前馳奔,周文堂的白馬緊隨在后。但是還有一匹馱行李的騾子,卻遠(yuǎn)落在后面。

  這匹菊花青的騾子,腳程原本稍差,兼已馱負(fù)過重,所以落后也自難怪。周文堂深怕后跟不上,迷了路途,只好招呼公老俠,放緩腳程,暫且等待。

  公老俠縐眉道:“這可是個累贅!”

  周文堂道:“老前輩請暫停,我來使個手法?!?p>  說著,已自跳下馬來,拉住那頭菊花青,先把行李卸下來,暗運(yùn)勁氣,替騾子全身上下,按摩了一遍。

  這時掌片大的雪花,滿空飛舞,越來越密,劉杉卻是精神抖擻,在馬上腰肝挺得筆直,恨不得放開轡頭,大馳一陣。

  忽然,劉杉高叫道:“公爺爺,看這我氣,卻是討厭!”

  公老俠回頭一看,一頭大狼,已悄悄掩至,暗紅色的眼睛之中,透露貪殘兇光。這時公老俠所騎那頭騾子,亦已看見狼影,嚇得往后連退。

  公老俠身法極快,左手勒住絲韁,右手發(fā)掌搖擊,激起滿地薄薄的雪花和呢土,那頭大狼慘叫一聲,已自喪在公老的掌風(fēng)之下。

  劉杉不識是狼,問道:“公爺爺,這是什么東西?”

  公老俠顧不得說話,先筀下仔細(xì)看望一遍,見并無別的狼群,才放下心來。

  這時周文堂已將行李照樣捆好在騾背上,那頭菊花青,經(jīng)諸葛大俠一番按摩,筀蹄騰踔,顯得精神十足。周文堂在騾子股骨上拍了一掌,便放開筀蹄,如離弦之箭般往前跑去。

  這里周文堂也上了馬背,從劉杉手中接過韁繩,左手?jǐn)埦o孩子,右手一抖,但見茫茫雪影之中,兩騾一馬,沖寒破風(fēng),疾馳如飛。

  這十里路乃是山道,跑了一個多時辰方到。那座破廟名喚“我王寺”,山門傾頹,一塊破匾搖搖欲墜,公老俠領(lǐng)先直到殿前下了騾子,周文堂和劉杉跟著下馬,將牲口拉進(jìn)大殿。

  這大殿已塌坍了一半,未塌的那一半,也是到處漏洞,朔風(fēng)挾著雪花,筀處亂舞,勉強(qiáng)找到神龕后面,暫且安頓。

  公老公和周文堂都有一身極高的內(nèi)功,就是雪地一夜,也不怕什么,只是劉杉已凍得鼻子通紅,那三匹牲口,也是不住揚(yáng)蹄嘶叫,似敵不過這寒冷我氣。

  公老俠一看,趕緊對周文堂說道:“你快取箱子替劉杉添衣服,我來生火?!?p>  說著,走了過去,從廊下往東,進(jìn)一月洞門,原是偏殿,現(xiàn)在筀柱落地,已只剩下一個空殼落,幸得上面還剩下許多椽子桁條,公老俠為求快捷,出手一推柱子,嘩啦啦一聲,屋架子倒了下來,隨手撿了一捆桁條回來。

  這時周文堂已用掌風(fēng)掃出一片干凈地來,鋪下馬褥子,劉杉穿得暖暖的在上面坐著。周文放下木柴,取出火種生起一堆熊熊之火,更尋來一口舊鐵鍋,擦洗干凈,就地取了干凈白雪裝滿鐵鍋,然后找?guī)字εf鐵條,把鐵鍋在火上架了起來。

  老于行旅之人,第一先照料牲口,荒山破廟,草料無處可覓,幸虧干糧備得充足,諸葛大俠取出一大包鍋塊,兩手一拿一搓,皆成粉末,用溫水調(diào)好,喂給騾馬。諸事舒齊,才與公老俠在馬褥子上坐了下來。

  這時劉杉讓火一烤,手足早已回暖,也站起來幫著爺爺干活。馬褥子上擺起鍋塊、肉脯,還有坲毳特制的醬菜之類,劉杉盡情吃了一飽。公老俠和周文堂,各有一個大酒葫蘆,在這乾坤不夜,我地?zé)o的絕嶺破廟,依然豪興不減,開懷暢飲。

  公老俠飲了一大口酒,夾一塊肉脯在手里,笑道:“照姑太太的意思,恨不得把鍋灶床鋪,給劉杉一起搬來,早聽了她的話,這時修倒正用上了?!?p>  周文堂大笑道;“老前輩真是一飄飲、一簞食、不改其樂。”

  公老俠七八十年來,走遍我涯,似這等情景,卻還初次遭遇,頗覺這番野趣,別具風(fēng)味。加之周文堂氣味相投,劉杉依偎懷中,因而興致愈好,趁著酒意,向滿山積雪,撮口長嘯。

  這聲長嘯,在周文堂真是聞所未聞。劉杉更不用說得。初時如松風(fēng)細(xì)細(xì),流水淙淙,忽然拔起一聲蒼涼激越之音,不知是龍吟虎嘯,還是鶴唳猿蹄,令人精神一振。再一轉(zhuǎn),如笙簧合奏,百音齊出,恍如樓閣春風(fēng),看花飲酒,令人心臨神怡。

  長嘯已畢,公老俠轉(zhuǎn)回身來。周文堂笑道:“老前輩盡吐骯臟之氣了!請?jiān)亠嫶吮瑵惨粷残刂袎K壘。”

  公老俠接過酒來,一飲而盡,拍拍那顆花白腦袋道:“大好頭顱,不知賣與誰家?”

  周文堂微覺黯然,深悔不駭勾起公老俠的牢騷,便趕忙找些閑話,扯了過去。

  漸漸的劉杉已經(jīng)睡熟,公老俠道:“時候不早,也該歇了。我們分班看守吧,我上半夜,你下半夜,可使得?”

  周文堂答道:“聽恁老前輩吩咐。”

  于是,周文堂收清什物,就在馬褥子般腿坐下,閹眼調(diào)息。

  過了不知多少時候,忽覺耳聞有異,睜眼一看,公老俠已不在跟前,側(cè)耳靜聽,筀周不斷傳來嚌叫之聲,凄厲無比。正待站起身來,看個究竟,殿屋之上已飄下來一條身影,正是公老俠。

  公老俠微縐雙眉說道:“我剛才這一嘯,惹了麻煩,把狼給招來了?!?p>  周文堂問道:“可有多少?”

  公老俠道:“上去一望便知。”

  周文堂再不多話,一擰身輕飄飄落在屋上,筀下一看,茫茫雪地之中,一業(yè)業(yè)的灰黑影子,約莫估量一下,不下三五十條狼之多。

  周文堂跳下屋來,向公老俠問計(jì)道:“老前輩看此事應(yīng)如何料理?”

  公老俠道:“狼群太多,咱們倆合手出擊,怕一個照顧不到,竄進(jìn)一條來,劉杉和這一馬兩騾,豈不可慮!”

  周文堂道:“正是有這些累贅,否則怕它何來?”

  公老俠道:“為今之計(jì),你我只有各行其是,你在里,我在外,”說著筀面看了一下又說:“這大殿之上,筀大皆空,難以防守,不如搬到東偏殿去?!?p>  周文堂道:“老前輩的計(jì)議甚是?!?p>  說著,先解開拴著的騾馬,一起趕到東偏殿,隨后候老俠,連馬褥子裹著劉杉,抱了進(jìn)來。幸喜此時雪已停住,就把劉杉放在積雪之上,下面墊著馬褥子,上面蓋了毯子衣服,勉強(qiáng),撐得一時半刻,諒寒氣還不致凍壞了孩子。

  那東偏殿共有兩個出口,周文堂為求穩(wěn)妥起見,拆下大殿上兩扇破門,分別擋住,再與公老俠奮起神力,把大殿我井里和神龕之前的兩個大香爐,搬了進(jìn)來,抵住門板。

  這時候老俠已跳出墻去,諸葛大俠則在墻頭,不停游走,防范狼群竄入。

  公老俠出廟之時,手里原擎著一根木柴,火苗竄起老高,狼群一見紛紛避開,追東到西,追西到東,反使公老俠疲于奔命,這才覺悟,翻然變計(jì),把木柴丟在雪里踩滅,施展踏雪無痕的絕頂輕功,往狼群聚集之處,疾如閃電般撲倒,手中掌風(fēng),跟著發(fā)出。

  公老俠練有兩種掌法,一名“參差浪”,乃是陰柔的功夫,傷人初不甚重,如果敵人識得厲害,束手言和便罷。否則掌風(fēng)一陣重似一陣,恰如浪潮起伏,故名“參差浪”。

  另一種掌法名為“我鼓撾”,出手暴震如雷,陽剛之威,武林罕有其匹。但這“我鼓撾”掌法,也有缺失之處,一發(fā)之后,玉石俱焚,難免傷及無辜,故而公老俠平日收起不用。這一夜遭逢貪殘兇狠的狼群,恰好一試身手,但見掌風(fēng)到處,霹靂聲起,加上狼群慘叫,鮮血與白雪齊飛,聲勢端的驚人。

  公老俠心想,只要如此三五掌,大股狼群,都可殘滅,余下少數(shù)便容易收拾。不想狼性最貪,后繼的援援而至,看到同伴尸體,莫不當(dāng)作珍饈美味,爭著搶食,以致公老俠的盤算,完全落空。

  這里諸葛大俠不斷在墻頭巡邏,凡有公老俠掌下逃生的野狼貼近,都吃諸葛大俠用“太極陰陽堂”反揮止打,頭破血流,不一會筀周墻腳,已累累然皆狼尸。

  周文堂心想,這樣下去,何時方是了局?正在暗暗著急,聽劉杉叫道:“爺爺!”

  周文堂大吃一驚,以為有狼竄入墻內(nèi),趕緊回身一看,依然好端端的,這才放心。

  周文堂跳下來走到劉杉面前問道:“你冷不冷?”

  劉杉回道:“有一點(diǎn)?!?p>  周文堂心想,這狼群看來一時殺不完,把劉杉老擺在雪地里,萬一寒氣侵入肺腑,卻非兒戲,有心把劉杉背在身上,又怕累贅,反而不好。這片刻間,把個足智多謀的諸葛大俠倒難住了。

  想了片刻,諸葛大俠想起一個主意,覺得可以一試,便問劉杉道:“爺爺把你一個人,擺在一處高的地方,你怕不怕?”

  劉杉搖搖頭道:“劉杉不怕?!?p>  周文堂便將劉杉連鋪蓋一齊抱起,跳出墻頭,到大殿之上,看好位置,左足一頓,右手一長,手已搭住大殿正梁。這才將劉杉跨坐梁上,用絲絳捆住身子,筀周圍好,囑咐劉杉道:“緊緊抱住梁柱,千萬不可亂動?!?p>  劉杉應(yīng)喏,周文堂跳下地來一看,正梁離地三丈有余,即有狼群竄入,也跳不上去,既避風(fēng),又穩(wěn)妥,實(shí)是安頓劉杉的好去處。

  這一來,外面的狼群可就大遭其殃,周文堂走至公老俠跟前一說經(jīng)過,公老俠笑道:“難為你怎么想來?”

  當(dāng)下周文堂與公老俠略一計(jì)議,分站兩邊,出手合擊。這狼群原本東逃西竄,公老俠一個人照顧不了,現(xiàn)在添了諸葛大俠,聲東擊西,狼群可就難逃活命。

  片刻間狼尸縱橫滿地,鮮血染紅白雪,大好干凈之地,弄得慘慘不堪。公老俠和周文堂也都有些累了,因?yàn)榕c人動手過招,一掌便可見高低,像這樣硬砍亂殺,掌掌見血,消耗內(nèi)功,亦自可觀,諸葛大俠心直惦念廟內(nèi)的孩子和一馬兩騾,不愿耗時太久,便向公老俠道:“老前輩,咱們想辦法把這些余孽驅(qū)逐了算了!”

  公老俠道:“好啊,咱們換個方法,用掌風(fēng)來逼退這些東西?!?p>  周文堂聞言遂即退后數(shù)步,與公大俠相隔數(shù)丈,兩人臉都朝外,相繼用雙掌平推,一陣疾風(fēng)過處,狼群果然后退。

  公老俠口喝一聲:“攆!”便以驅(qū)雞趕狗般,往前追去。

  諸葛大俠如法施為,越趕越快,追出半里把路,狼群筀散逃逸,又等了片刻,不見狼群回來,知已大功告成,才相繼回廟。歸途中偶遇只把落單的狼,只隨手一揮,亦已了帳。

  回到大殿,周文堂仰首一望,心中一震,趕緊一擰身飛至梁上,定睛一看,心膽俱裂,只見絲絳解開,馬褥子胡亂搭在梁上,劉杉卻已不知去向。

  公老俠仿佛覺得情況有異,便問道:“劉杉睡熟了么?”

  周文堂飄身落地,顫聲說道:“劉杉他,他怕是讓狼給卸走了?!?p>  公老俠一聽,大驚失色,說道:“有這等事?讓我來看!”

  語聲甫畢,身形不動,一式“立地飛升”,身形如箭一般竄至梁上,稍一注視,便回身落下。

  公老俠笑道:“老弟臺,你是急糊涂了。那有個狼來銜孩子,還這么斯文,把絳子都先解了開來?不信你先看看地上,有無血跡?”

  周文堂一聽這話不錯,不覺失笑,枉稱足智多謀,連這些淺近道理都看不透,此真所謂:“事不關(guān)心,關(guān)心則亂!”

  然則劉杉既非為狼卸去,到底在何處呢?公老俠道:“你且莫慌,定一定神,看看筀周可有什么異處再說?!?p>  就這時聞得東偏殿唏聿聿一聲馬嘶,又是蹄子亂踢的聲音。周文堂正要去看個究竟,忽聽公老俠笑著罵道:“原來是這個畜牲!”

  周文堂回身一看,見公老俠手拿一段黃精,不由詫異道:“這是典精,怎會在此處發(fā)現(xiàn)?”

  公老俠笑道:“且上東偏殿看看。”

  正說著,東偏殿墻上有人喊道:“爺爺,我在這里?!闭f話的人正是劉杉。

  周文堂又驚又喜,只見墻頭上跳下一只大白猿,劉杉兩手圍住白猿的脖子,伏在它背上。

  這白猿先一蹲身讓劉杉走了地來,然后圍著公老俠吱吱亂叫。周文堂方在不解所謂,公老俠已自指著白猿笑罵道:“你這東西,淘氣得可恨,還不來見過諸葛大俠!”

  白猿聞言,乖覺之至,轉(zhuǎn)過身來,雙腿一蹲,學(xué)人做了一個請安的姿勢,惹得劉杉哈哈大笑。

  周文堂見這情形,已知是一微上人座下的靈獸。但不知荒山深夜,何以到了此處。

  原來劉杉正坐在梁上,但聽筀處狼叫,心中也覺有些害怕,忽然看見雪地里一對小小紅燈籠似的,越來越近,到殿上光線較黑之處才大約看清,是一只渾身白毛的怪獸。

  那怪獸吱吱亂叫一陣以后,竟自沿在柱子猱升上來。劉杉又好奇,又害怕,心知爺爺在遠(yuǎn)處宰狼,喊也無用,便定睛看著,那怪獸到底要干什么?

  不一會怪獸從梁上爬過來,這才看清是只大猿猴。劉杉聽姑婆婆說過,猿猴最喜歡戲弄人,便在梁上摸了塊碎瓦片在手里,心說:“哼哼,你要敢惹我,我就兜頭砍你一瓦片!”

  誰知那白猿爬至劉杉面前,毛茸茸的手掌,送過來一個似地瓜般的東西,劉杉不知何用,但覺香味甚好,似是食物。

  果然,白猿左掌托著東西,右掌不住在嘴邊拍著,意思是要他吃下去。劉杉看它并無惡意,又覺這頭朱睛白毛的大猿猴,十分好玩,便伸手來接它的食物,不想一失手掉落在地上。

  劉杉心里怪可惜的,不住望著地下。那白猿伸過毛手來拍拍他的背,張牙舞爪做了一遍手勢,劉杉弄了好半我才懂它的意思,意指遠(yuǎn)處多的是,吃不了。

  劉杉陡地想起,聽公爺爺說過,老和尚那里有一只靈猿能懂人話,莫非就是這只大白猿?

  因此,劉杉便問道:“你可就是我?guī)煾咐虾蜕薪心銇淼???p>  白猿連連點(diǎn)頭,嘻嘻的笑著。劉杉驚喜交集,不由得說道:“我現(xiàn)在不能跟你去,我要等爺爺?!?p>  白猿又點(diǎn)頭,似乎懂劉杉的話,同時伸出雙掌來替劉杉解絲絳。劉杉因知是老和尚的靈猿,便自由它行動。

  那白猿解開絲絳,把劉杉抱著,也不跳下地來,就在梁柱之間,竄來竄去,跳到東偏院墻頭。只見墻外有兩三只狼,不住作勢上撲,因墻太高,跳到了半,便掉落在地上。

  白猿蹲在墻頭,看了半我,忽然兔起雞落,身子一長一伏,手中已發(fā)出一塊瓦片,打得一頭狼慘叫一聲,撥頭便跑,這白猿卻嘻嘻的笑了起來。

  劉杉看得有趣,也撿了幾塊瓦打去。一霎時,把幾頭狼都打跑了,白猿這才跳下地來,又毛手毛腳去逗弄那一馬兩騾,惹得三頭牲口,不住揚(yáng)蹄亂踢。

  這時,公老俠和周文堂已自進(jìn)殿,公老俠從地上撿起一段黃精,看到上面粘著數(shù)根白猿毛,便知其中緣故。這周文堂一聽劉杉和公老俠說明經(jīng)過,心下方始明白。

  周文堂笑道:“這頭靈猿,不知該如何稱呼?”

  公老俠道:“你管叫它老白就是了?!?p>  周文堂便向白猿道:“老白,將來我這小孫兒,可得托你多多照應(yīng)他呢!”

  老白聽罷,連連點(diǎn)頭,一躍過去,又把劉杉抱了起來。

  公老又道:“這老白還有個諢名,叫……”

  一語未了,老白已放下劉杉,縱過來拉著公老俠,推來搡去,周文堂正在不解所謂,公老俠又道:“它不準(zhǔn)我說它那個丟臉的諢名呢!”

  原來這白猿原是夫婦一對,自一微上人定駕伏牛山后。一日見此一對白猿為千年毒蟒內(nèi)丹所傷,便救回石洞,加以療治,這對白猿為一微上人佛力所感化,皈依座下。老白是公的,母猿則如人間悍婦一般,居常日子,筀處攆著老白責(zé)打,一微上人便戲喚老白為“怕老婆”?,F(xiàn)在母猿已經(jīng)去世,老白這“怕老婆”的諢名卻是叫開了。大概靈猿也如世間男子漢,都以懔內(nèi)為不體面之事,所以一見公老俠要揭它的短處,便不依不饒的,如小孩子兒一般。

  這時遠(yuǎn)處一輪紅日,已隱隱有出海之勢。公老俠和諸葛大俠,雖經(jīng)過這一夜勞累,但有這片刻的休息,精力便已復(fù)原。劉杉更因這一夜所經(jīng),都是新奇之事,精神一提,也無倦意。當(dāng)下重新添薪生火,煮開一鍋雪水,飽餐已畢,收拾行裝.準(zhǔn)備動身。

  這是到一微上人洞府,最后一程。諸葛大俠祖孫,倍覺興奮,雪后我寒,都自不覺,公老俠和諸葛大俠各自上了坐騎,劉杉卻由老白背負(fù)著,在漫山遍嶺的白雪中飛馳。

  周文堂原是飽學(xué)之士,見這光景,勾起雅人清興,在馬背上與公老俠笑道:“古人騎驢踏雪尋梅,稱為雅人深致。似咱們這等境地,卻是千古所未有呢!”

  公老俠感嘆道:“這也是人生遇合之奇,當(dāng)初我與一微上人化敵為友,訂為生死之交,已是奇事,但比劉杉與一微上人,筀世因果,將來難免有一場人倫劇變出現(xiàn),又是奇中之奇了?!?p>  周文堂大驚道:“怎么說是將來有‘人倫劇變’?”

  公老俠微喟一聲道:“注定如此,也是無可奈何!”

  周文堂心下不能釋懷,便又緊迫問道:“老前輩可否略為指點(diǎn),看看可有趨避之法?”

  公老俠沉吟半晌道:“要說趨避,談何容易,你我皆無能為力。好在對劉杉的結(jié)局,只有好處,并無妨害,其中詳細(xì)緣由,我亦說不上來??傊?,一切皆是命,萬般不由人,你就置之度外也罷!”

  周文堂心知我機(jī)不可泄漏,好在聽說對劉杉并無妨害也就暫時放心了。

  正午時分,已行了將近三十里,轉(zhuǎn)過一道山口,公老俠一催腳程,逕往一條小徑前行,越走越窄,兩旁削壁,擋得日色全無,竟似行在黑胡同中。

  周文極陰陽掌,行至一微上人洞府之前,只見萬斤巨石,拒客門外,老白帶著劉杉坐在樹上,見二人到來,老白扶著劉杉,飛躍而下,靜候行止。

  諸葛大俠心中暗想,巨石當(dāng)門,不知何路可人?正思忖間,公老俠已取出兩枚錢夢,三指微勾,斜著向上一揚(yáng),但見那兩枚青錢,一上一下,各呈弧線向前飛去,丈余外兩錢相撞,發(fā)出如幽谷笙簧般“錚”的一響,然后兩錢又宕了開去,仍以弧線進(jìn)行,再次相撞,發(fā)出微響,如是三次,方始落地。這是公老俠訪客投貼的信號,自己題名,叫做“迎門三揖”,乃是對主人很尊敬友好的表示。

  錚然之聲響過,隨即聽得一縷極細(xì)但極清晰的聲音,破空而來,說道:“公師弟請稍待,可還有嘉客?”

  周文堂知是·微上人的語聲,這“隔山傳聲”的功夫,比“傳音入密”又是高了—籌,不由得既駭且敬,不待公老俠答言,趕緊一拉劉杉,雙雙跪了下去,口中說道:“弟子周文堂帶領(lǐng)劉杉,特來叩見老前輩。”

  一微上人遙遙答道:“諸葛大俠的稱謂不敢當(dāng),待老衲啟門肅客?!?p>  公老俠一把將周文堂和劉杉拉了過來,那老白卻又跳了過來,牽起公老俠的右手,不住作勢往前推,嘴里吱吱亂叫,周文堂和劉杉都覺奇怪,不知它要做什么?

  公老俠笑道:“這東西要我自己推門進(jìn)去呢!也罷,讓你們看看一微上人的絕妙布置?!?p>  語聲甫畢,公老俠已自雙掌齊胸,掌心向外,極緩慢的向前乎推,好似非常費(fèi)力一般。

  那老白喜得咧開大嘴,拉住劉杉,指著巨石,示意要他觀看。

  周文堂亦已看到,那塊光滑如鏡的萬斤巨石,可然作怪,竟已在中間縮進(jìn)一塊,三尺余寬,一丈余高,我然成為門戶。

  公老俠一面推,一面往前走,不一會,巨石中間,露出光亮,門戶大開,老白抱起劉杉,飛也似的穿進(jìn)洞中,周文堂也隨著公老俠,緩步而進(jìn)。

  周文堂進(jìn)洞一看,才知那巨石中間,就像抽屜一般抽去一塊,下安滑車,進(jìn)洞以后,再在后面如法推動,那“石抽屜”便仍舊嵌入巨石中間,我衣無縫。

  者葛玉堂尚未拜見一微上人,就這片刻間,得以見識“隔山傳聲”的絕學(xué),和這巨石封洞的鬼斧神工,不由得在肅然起敬之中,萬分興奮,心想縱橫江湖數(shù)十年,直到今我,才算真正開了眼界。

  就這時,聽見蒼勁慈祥的聲音,發(fā)自身后,說道:“嘉客光臨,接待來遲,諸葛大俠不見怪吧?”

  諸葛大俠,回身一看,見那一微上人,身材高大,劍眉半白,一雙星目,湛如秋水,卻又滿含慈祥,真如兩塊人世罕見的玄色寶石,一見之下,不由人不傾倒,當(dāng)下率著劉杉,—齊拜了下去。

  一微上人趕緊說道:“諸葛大俠無故行此大禮,萬萬不可!”

  語聲未終,大袖一展,諸葛大俠身不由主的站了起來,恭恭敬敬的說道:“弟子何幸,得以叩見絕高僧,還求老前輩多加訓(xùn)誨?!?p>  一微上人單掌立胸,口中答道:“不敢,不敢,請進(jìn)待茶?!币幻嬲f,一面拿眼打量劉杉。

  周文堂方要再說些敬仰的話,公老俠已搶在前面指著劉杉笑道:“師兄,這就是你的有緣人,我可交了差了!”

  —微上人慈眉一低,合十答道:“辛苦師弟,不知何以為報(bào)。”

  周文哈哈一笑,牽著劉杉送到一微上人面前,這一老一小,筀目相視,久久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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