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雪樓。
一個中年男人靜靜躺在床上,一青衣女子靜靜站在窗前,夜風透過窗子吹了進來,燭火搖曳,也吹得那女子衣裙輕輕搖擺。
突然床頭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那女子便連忙向那個方向走去,
“醒了?”雪夕瑤輕聲道,她著實不敢相信堂堂鼎天閣主竟然會有這般窘境。
“我昏迷了幾日?”聞人拓問道,又試圖運動著右臂。
“三日?!毖┫Μ幙粗勅送氐呐e動又開口道:“此毒我未曾見過,救你回來時,毒素已然遍布你整個右臂,也有少量毒素進入五臟六腑,但好在救的及時,并不影響性命?!?p> 聞人拓眼神略顯看了看無法運動的手臂,發(fā)現(xiàn)上面很多穴位都插了銀針:“這條胳膊保不住了吧?”聞人拓苦笑著看向雪夕瑤。
“這條胳膊經(jīng)脈皆為毒素所侵,再無法承受你運功時游走的內(nèi)力。如果自此你不再運功,那這條胳膊便還能留著,不過從此可能聞人閣主便與手無縛雞之力的常人無異了?!毖┫Μ幍馈?p> “那有勞雪樓主幫我砍了吧?!甭勅送卣Z氣平淡,眼神祥和之中又有一絲決絕。
“聞人閣主當真?”雪夕瑤雙眸略顯驚詫。
“一條胳膊罷了?!甭勅送貜姄沃碜幼叩窖┫Μ幧韨?cè),看著窗外靜靜的醉庭湖面。
“你家公子不錯,是個能主事的?!毖┫Μ帗Q個話題道。
“刀雨幼時便被我安排到劍莊里受孫北漠教導,很少摻合江湖中的事,他性子溫潤,但骨子里是個執(zhí)拗的人?!甭勅送剌p聲道,沒有人能比他更了解他這個兒子。
“日后經(jīng)歷一些事情之后是一個能統(tǒng)領(lǐng)鼎天閣的人物?!毖┫Μ庉p聲道,迎客盤一戰(zhàn)短暫的接觸已經(jīng)讓她對聞人刀雨有了一些初步印象,雪夕瑤與聞人刀雨年級雖然相仿,但輩分卻年長一輩,并且雪夕瑤自幼便接掌聽雪樓,一路艱辛又來,其中多少苦難,多少痛楚,這自然是聞人刀雨那個溫潤如玉、心地清靈的少年所無法想象的。迎客盤一戰(zhàn)是對那個少年踏入江湖的第一次磨練,而比這更加驚險萬分的事情,雪夕瑤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是她用腰間聽雪刀把雨中浮萍般的聽雪樓堅定地矗立在江湖之間。
聞人拓抿嘴一笑并不作答,他的本意并不想讓聞人刀雨卷入江湖紛爭當中來,哪怕結(jié)局定是如此,他也只想讓這個結(jié)局來得更晚一點,但世事難料,千面突現(xiàn)江湖,便無人能再置身事外。
“迎客盤一戰(zhàn)也是在你棋局之中么?”雪夕瑤玉眸輕暼,看向面色略顯蒼白的聞人拓。
“自從當年葬龍坡一戰(zhàn)之后,美名其曰的中原七閣精氣神早就散了。道、儒、釋三派已有歸隱之心,到了現(xiàn)在,已是不再插手江湖中事;荊闕遠在西北蠻荒之地,門下弟子歷來廖廖;昆侖劍墳墳主陳遠山雖與我?guī)煾赣信f交,但癡迷劍道和鍛劍之術(shù),江湖中事亦是鮮聞。”聞人拓說到此處不禁輕噓一聲,“可是如今天下,朝堂之外有金兵和草原,西域勢力又蠢蠢欲動;放眼江湖,危險更甚,東有日本武倭,南有嬈疆拜月,西有昆侖明教,北有北海術(shù)士。若中原七閣仍是這副樣子,雪樓主以為如何?”聞人拓左手置于窗棱之上,借此撐著虛弱的身子。
“所以你是想從根處動手?”雪夕瑤茅塞頓開,似乎淺淺窺探了聞人拓心境一角。
“與其等其爛透再無良藥可醫(yī),倒不如狠下心來將這可笑的寧靜砸個稀碎。就像我這右臂一樣,與其因為它而淪落成為一個廢人,倒不如砍掉,或許還能用這殘缺的身體做些事情?!甭勅送啬抗庵g,略微透露著一股悲涼。
“懂了?!毖┫Μ幉辉俣鄦枺衙靼?,聞人拓是舍身做局。二人靜靜佇立在窗前,齊望著波光粼粼的醉庭湖面。
鏡城深處。
伴隨著一陣咳嗽,辛棄疾終于從昏迷中醒來,辛棄疾警覺環(huán)顧四周,在看到不遠處燭火旁的蛇面洛青時終于放下戒備,又看到身邊仍在昏迷中的聞人姝,連忙將雙指放在她的手腕出感受其脈絡(luò)。
“已經(jīng)給她用過藥了,死不了。”一旁燭火下端著一本古書靜靜看著的蛇面洛青輕聲說道。
“是你救了我們?”辛棄疾開口道。
“嗯!”蛇面洛青玉眸輕暼,隨即又看向手中的書。
“這里是?”辛棄疾知道此處仍是鏡城,但卻是他從未踏足過的區(qū)域。
“鏡城前半部分都已經(jīng)被他安排人按照圖紙修繕過,之前給你的鏡城地圖便是那一部分,至于后半部分,仍是天然形成的鏡城,若無人引領(lǐng),入此便是迷宮,永遠找不到出口的。”蛇面洛青解釋道。
辛棄疾又繼續(xù)環(huán)顧著四周,發(fā)現(xiàn)這個洞窟相比之前救溪靈的洞窟確實是更加天然一點,四周依壁勢建造了一層又一層凹凸的書層,上面許多書籍已經(jīng)落了灰。
“謝了?!?p> “和我說謝,弟弟什么時候與我如此客氣了?還是說你要和千面劃清界限?”蛇面洛青靜靜說道,語氣中隱隱有一絲質(zhì)問的味道。
“千面是千面,青兒姐姐是青兒姐姐?!毙翖壖驳?,燭火照在他臉上,此刻竟顯得如此平靜。
“呵!若沒有他,你當真以為你所成之事便能得償所愿了?”蛇面洛青不屑一道。
“你我都知道,他想做什么?!毙翖壖参罩勅随氖珠_口道?!氨热缦惹扮R城入口處那枚銀針?!?p> 蛇面洛青冷俏的面容略顯一驚,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顯然她已知曉辛棄疾對那日鼠面出手一事了如指掌。
“費勁心機指引我去救她,最后又讓拜月教擄走,他到底圖什么?”辛棄疾質(zhì)問道。
“你以為呢?”洛青輕聲一問,目光從書籍移向辛棄疾。
“江湖有一個傳言,說是千面乃禍國之根,每逢歷朝歷代幾近衰亡之時,千面便應時而生。而巧合的是,每一個新的朝代建立,無論對千面如何打壓,千面總能如野火一般死而復生?!毙翖壖草p聲講述著。
“嗯,懂了?!甭迩嗪仙蠒?,將其歸于原位,站起身,戴上面具?!俺允澈退荚诟舯诙纯呃?,養(yǎng)好傷后該滾哪就滾哪去,別再讓我看到你?!甭迩嗯?,說完便要離去。
“青兒姐姐……”辛棄疾欲言又止。
“既然選擇站在千面的對立面,又何必如此喚我,我叫洛青,十二千面巳蛇面,記住了?!毖粤T,洛青便毫不猶豫地離去。
“我說過,千面是千面,你是你,在我心里,你永遠都是青兒姐姐?!毙翖壖餐迩嚯x去黑乎乎的洞門,獨自對著燭火喃喃道。
站在洞窟外的洛青并未立即離去,聽到辛棄疾的這句話玉容竟浮現(xiàn)一抹笑意,心中竟生一片柔軟。隨后便輕步離開。
對于這個弟弟,洛青著實付出了不少,二人情誼也著實如親姐弟一般,可是世上很多事情并非純粹的感情所能決定。當洛青選擇戴上這副面具時,洛青便只是她在人世間的一個舊名罷了,巳蛇面才是她余生的身份,可是只有在辛棄疾面前,那一聲熟悉的“青兒姐姐”總是能提醒她那個“洛青”的名字……但她終究是千面,當她選擇戴上這副面具的時候,她的一切,生命,情感,便都只是屬于千面了。
洛青腦海中不禁浮現(xiàn)往日種種,不知不覺間已然出了鏡城,看到鼠面已經(jīng)背身等候多時了。
“你可真是陰魂不散啊?!甭迩鄬χ莻€黑影笑罵道。
“千侯大人喚你。”鼠面連身子都不轉(zhuǎn),只是冷冷丟下這幾個字便提步離開。
蛇面洛青臉上先前的笑意霎然消失不見,臉色變得甚是凝重。
天邊浮云片片,宛若游子歸處無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