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麗水洞

　　“皇后娘娘駕到！”內(nèi)侍高聲通報。

　　皇后鳳駕至，秦王殿下聞聲跑到自己桌案前站好，恭敬施禮，與眾皇兄皇姐們，一起迎接自己的親生母親。

　　他雖然是皇帝最小的兒子，但卻是唯一的嫡子，不日將冊封秦王，因此他的桌案擺在皇太子之后，他時而對站在孤竹煜身后的重桐擠眉弄眼、調(diào)皮搗蛋。

　　皇后上官玥頭戴五鳳朝陽珠釵，兩鬢斜插花開牡丹金步搖，身披縷金百鳥朝鳳大紅華服，眉間深紅花印，眼角琉璃金粉，鳳眼露威，丹唇含笑，溫婉端莊，顧盼之際，雍容華貴，耀之如月，不可逼視。

　　天下竟有如此明珠一般的女人！重桐感嘆，雖是凡人，但直如畫中走出來的仙女一般，完全看不出實際的年齡，美得如此光彩照人，一舉一動都是天下女子活生生的典范，禁不住令人心生仰慕。

　　皇后經(jīng)過秦王殿下處時，朝他慈愛又寵溺地微微一笑，她眼睛的余光掃過皇太子身后的重桐時，平靜如湖水的神色突然大變。

　　“皇太子，你身后的這位是？”上官皇后朱唇輕啟，聲如空谷回音。

　　孤竹煜施禮道：“啟稟母后，這是兒臣在東宮的侍婢重桐，昨日早朝，父皇曾親口贊揚重桐的詩才。”

　　上官皇后微微搖頭，略顯失態(tài)，“侍婢？不，應(yīng)該不會是她?！彼纳裆?，很快便恢復(fù)平靜，“是皇太子從民間帶回來的那位吧，果然別具一格。”

　　皇后娘娘對重桐的評價和語氣充滿了不喜。

　　眾人心領(lǐng)神會，皇太子妃是皇后的親外甥女，皇后娘娘慣常喜歡敲打皇太子身邊的鶯鶯燕燕，但是今日在宮宴上，當(dāng)著眾皇子公主的面，讓東宮一個小小侍婢下不了臺，似不像皇后平日的行事風(fēng)格。

　　或許是皇后，對重桐雖然只見過一面，已是厭惡至極了吧。

　　秦王在自己母親面前，越發(fā)地一本正經(jīng)。他小小幼童，宮宴各種禮制卻都能做得有模有樣，甚是可愛，上官皇后不時投來贊許的目光。

　　廣玉娥乘風(fēng)御劍而來。她身穿神道宗的綠色道服，輕盈飄逸又不失英姿颯爽，果真如同嫦娥仙子下凡塵，驚艷眾人。

　　大師姐拜過皇后娘娘入席，她掃視一周，眼睛最后落在了重桐身上，眼色驚疑。

　　與大師姐一同御劍而來的還有一位神道宗的男仙，是神道宗十二上仙中排行第九的孤竹儀，人稱小九。

　　他身材頃長，眉目疏朗，眼睛的余光一直有意無意地看向皇太子妃呂秋秋，呂秋秋卻好似渾然未覺，亦或是因顧及于禮不合而刻意避嫌，呂秋秋的眼神，從未與他的眼神交會過。

　　重桐心中暗暗驚呼，怪不得感覺小九如此面熟，原來是他！

　　雖然只看過一眼就被孤竹煜堵上了眼睛，但是架不住重桐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若不是他那晚變出來以云為底以光為頂?shù)呐庹?，重桐尚不會對他的臉形和身形印象如此地深刻?p>　　宮宴按禮制有序進(jìn)行，皇后娘娘退席后，眾人便放開了許多，觥籌交錯。

　　小九竟跑過來給皇太子和皇太子妃敬酒，他可真是膽子大啊。

　　也難怪，小九還是太過于自信了。

　　“師弟，近來可好？上次在信南山匆匆一別之后，師哥對你甚是想念。”神道宗規(guī)矩眾多，等級森嚴(yán)，小九在孤竹煜面前自稱師哥，卻也是合乎神道宗的規(guī)矩的。

　　不過，畢竟現(xiàn)在不是在宮外，而是在皇家御花園，皇家威儀何在？怎么都覺得小九有點托大了。

　　重桐瞧著孤竹煜鐵青著一張臉，以她對孤竹煜的了解，不禁替小九最終的下場開始擔(dān)憂了，小九以后八成會死得很慘很慘。孤竹煜留他的命留得越久，便代表著他將來會死得越慘。

　　孤竹煜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不露聲色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師弟，你也不介紹介紹，這位定是皇太子妃了吧？”

　　孤竹煜不置可否，他身旁的呂秋秋向來知書達(dá)禮，她淡淡地對著小九施了一個宮禮，算是給足了小九面子了。

　　呂秋秋對那晚之事，什么都不記得了，連自己去過桑林都含糊不清，她粉面含笑，儀態(tài)萬千，小九竟然看呆了。

　　“咳咳！”

　　重桐猛烈地咳嗽了一陣，孤竹煜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小九忙把眼神從呂秋秋身上收回來，“師弟好福氣，皇太子妃國色，師哥一時失態(tài)了，師弟莫要見怪??！”

　　“師哥，你還有話要講嗎？”孤竹煜一臉厭惡。

　　“啊，沒有了。”

　　“師哥請便?！?p>　　“師哥告退?！毙【陪鼗氐阶约旱淖牢唬恢笔且桓笔Щ曷淦堑臉幼?。

　　重桐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她記得孤竹煜曾說過，“她愛的不是本太子，她愛的是王朝的正統(tǒng)血脈，既然如此那本太子就滿足她的愿望?！?p>　　照這么來看，小九必定不只是神道宗的十二上仙之一那么簡單，小九定是有一個離奇的身世，或許和皇權(quán)斗爭，甚至和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密切關(guān)聯(lián)。

　　一次看似普通的賜子任務(wù)，對象竟然是皇太子妃，而皇太子還是自己的同門師弟。

　　小九自始至終不知道孤竹煜對自己的一切行動都了如指掌。他不過是孤竹煜手中萬千棋子中的一顆而已，早被孤竹煜放于掌中而不自覺。

　　呂秋秋將秦王叫到角落里，低聲問道：“告訴表姐，你是在哪里見過那位仙女姐姐的畫像的？”

　　“在父皇寢宮里，啟兒見過的，有一副畫像，畫得就是仙女姐姐嘛。啟兒越看越像，就是她！”秦王答道。

　　呂秋秋頓時嚇得臉色慘白，趕緊捂住了秦王的嘴。

　　“秦王殿下，記住表姐的話，以后不要對任何人提起此事，否則，會有危險，很大的危險。”呂秋秋把手放在脖子上，做了個殺頭的動作。

　　秦王嚇得伸長了舌頭?！昂玫?，表姐，本王記下了?！?p>　　秦王再次扯著孤竹煜的衣角央求允準(zhǔn)，好叫重桐帶他到御花園玩耍。

　　帶孩子真的很累，好不好？重桐絕望地看著孤竹煜試圖抗拒。

　　沒想到孤竹煜只當(dāng)沒看見，再次允準(zhǔn)了這保姆差事，說：“去玩兒吧！但是重桐你記住啊，千萬別走遠(yuǎn)了?！?p>　　啟皇子遂拉著重桐蹦蹦跳跳地跑遠(yuǎn)了。

　　借著孤竹煜過來敬酒的機(jī)會，廣玉娥問：“師弟，你這個小侍婢，她是什么來歷？”

　　孤竹煜說：“哦，她失去記憶了。她還是我上次去信南山拜師的路上，在養(yǎng)心河畔撿回來的?！?p>　　“失憶了？”廣玉娥驚道，她繼續(xù)說，“我感覺她不是一般人，似有一股非常強大的仙氣，我感受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刹恢獮楹?，她的仙氣又很難捕捉，實屬我生平僅見?！?p>　　廣玉娥靈光一現(xiàn)，“她既是你的貼身侍女，你可曾見過她身上某處有紫晶印記？”轉(zhuǎn)而又說，“不會，那么強大的力量，怎么可能是她！她明明只是個低階的仙女?！?p>　　孤竹煜的眼神閃了又閃。

　　廣玉娥似覺察到孤竹煜神色有異。“哦，師弟，你在凡間，宗內(nèi)事務(wù)又剛剛開始接觸，你可聽說過紫晶嗎？”

　　“沒有聽說過?！惫轮耢鲜缚诜裾J(rèn)。

　　“神道宗正在尋找有紫晶印記的人。師弟有機(jī)會的話，可以設(shè)法弄清楚這個侍女重桐的身上是否有紫晶印記。不過，我覺得也不大可能是她?！?p>　　“謹(jǐn)遵仙尊法旨。”孤竹煜的臉上浮現(xiàn)著一層不易察覺的笑。

　　大到望不到盡頭的御花園。

　　重桐這個小路癡和秦王這個小不點，兩人追著跑著在御花園中歡呼雀躍，竟玩到了御花園極深處。

　　秦王畢竟還太小，顫巍巍地拉著重桐的袖子說：“仙女姐姐，這里怎么感覺陰森森的，我有點害怕?！?p>　　重桐環(huán)顧四周，只見這里樹木蒼翠挺拔，遮云蔽日，地面陰暗潮濕，長滿奇花異草，似少有人來。

　　若要回去，就算她是路癡，但待她催動仙氣騰云空中，要找到回去的路倒也不是難事。不過若是那樣，勢必會嚇到秦王。

　　正躊躇未決間，先前在宴會上跟在秦王身后的一位嬤嬤氣喘吁吁地找了過來：“秦王殿下！哎呀，終于找到你了！”

　　那位嬤嬤斜斜地瞥了重桐一眼，似乎欲言又止，只對著啟皇子說：“快走吧！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跑到這里來玩兒啦?！闭f著，她一把抱起啟皇子，急忙匆匆地跑沒影兒了。

　　重桐正待要走，忽見草叢中金光一閃，一條小蛇通體金黃，蛇眼綠盈盈如寶石一般，正在草間穿行。

　　金花蛇！

　　太好了！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這些天，她為孤竹煜配制藥材，獨缺一味九芝草。這藥草卻極為難得，本想用別的草藥代替九芝草，但是，從藥性來講，是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九芝草的。

　　今日，竟然給她偶遇到了金花蛇。

　　《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上記載，金花蛇以九芝草為食，有九芝草處必有金花蛇出沒，想必九芝草必是在這附近。

　　重桐心想，死孤竹煜脾氣那么壞，運氣倒是極好的，果然是天之驕子，旁人比不了的。

　　重桐順著金花蛇嘶嘶的聲音找去，果然在假山周圍發(fā)現(xiàn)了大堆生長茂盛的九芝草。她大喜過望，當(dāng)即伸手采了幾棵置于袖中。

　　她心下納悶，《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記載，九芝草聚天地金氣，對生長條件要求極為嚴(yán)格，必長于金礦富足之地，以金石之氣滋養(yǎng)，方成本體。

　　但這皇宮大內(nèi)，怎么竟會長有九芝草，莫不是這皇宮竟建在金山之上，而此處腳下便是金石所在？

　　重桐一時好奇心大起，突然見假山背面有一洞口，及入內(nèi)，洞內(nèi)有一石門，門面如刀削而成，厚重質(zhì)樸，一股塵封萬年的氣息撲面而來。

　　洞門上方寫有“麗水”二字，年代久遠(yuǎn)，字體怪異斑駁，她勉強辨認(rèn)得出。

　　重桐催動仙氣，將全身仙力集于掌中，推動石門，石門竟紋絲未動。

　　此門應(yīng)是暗含機(jī)括，非外力所能開啟。

　　她靈光乍現(xiàn)，捏起仙訣，幻化成一縷紫色輕煙，從石門縫隙中鉆了進(jìn)去。

　　洞內(nèi)幽深，每隔兩米擺放著一顆鵝蛋般大小的夜明珠。

　　俄而有流水潺潺，又有水滴從洞頂?shù)温渲簟?p>　　重桐步行了百余米，快到麗水洞的盡頭，前方竟出現(xiàn)一泓碩大的天然溫泉，泉水沸騰，細(xì)浪琮琤，霧氣氤氳。

　　溫泉中心處有一天然石床。

　　仔細(xì)一看，溫泉水竟是從石床底部汩汩流出，微波層層蔓延，帶著潺潺的漣漪四散開去。重桐望去，只見石床上有兩人隱于熱氣中。其中一婦人，身披紅紗，披散長發(fā)，纖腰輕擺，如一朵紅蓮開放。

　　等大約看清楚了那對男女所做之事，重桐捂住雙嘴驚駭?shù)眉饨衅饋恚职l(fā)現(xiàn)自己的本體，早已幻化成一縷輕煙，這門仙法端的是處于異時空，旁人看不見摸不著也聽不見，遂稍稍定了定心神。

　　只聽那婦人輕輕喚道：“玥兒老了，早已不是當(dāng)年十六歲的時候了?！?p>　　宮宴上叫她印象深刻的如珠如玉的柔音傳來，重桐心下大駭。

　　上官玥？！

　　仔細(xì)辨認(rèn)一番，那婦人眉間深紅花印，眼角琉璃金粉，膚若凝脂，千嬌百媚，不是上官玥又是誰？

　　重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官玥坐在全天下女子中最尊貴的那個位子上，富貴無極，她的夫君是孤竹帝，她還有乖巧可愛的兒子秦王。

　　可以說，全天下女子想求的，上官玥都已經(jīng)握在手中了，如今她竟拋卻體統(tǒng)和人倫在此處與人私會。

　　重桐怎么都想不明白，更不敢相信。

　　上官玥，你可是秦王的母親啊，你今日所行之事，若是秦王知道了，他情何以堪？

　　上官皇后已全然不似宮宴上那般母儀天下的模樣，在這密不透風(fēng)的溫泉洞內(nèi)，掙脫了一切韁繩和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