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都洛陽的官道上，一輛馬車正在夜色中疾馳。
馬車?yán)镒粋€老和尚，看容貌是個垂垂老朽，頭發(fā)白了，胡子白了，連眉毛都是白的。照常理推算，這個和尚至少五十歲往上。但是，他的膚色卻很好，臉上沒有一絲皺紋，面色紅潤光滑，竟然還能看出不錯的彈性。兩相矛盾，讓人很難猜出他的實際年齡。
這個老和尚是慧興大師，長安法濟(jì)寺的住持方丈。他這次來洛陽，是為了拜會老友并有要事相托。
慧興大師對面還坐著一個小和尚，只有十一二歲的年紀(jì)，長的挺普通，但眼睛里光芒流轉(zhuǎn)，看起來十分機靈。
小和尚剛出家不到三個月，修行不到家，定力很不行，坐了一會就坐不住了，伸手撩開旁邊的簾子，下巴擱在橫木上，借著點點星光探頭往外四處瞎看。
才看沒多久，小和尚就把頭縮了回來，悻悻說道：“洛陽也沒什么好的，這一路看到的都是些落了葉子的禿樹！”
慧興大師笑了笑，開口說：“秋，刑官也，萬物凋零自此開始。行木啊，肅殺清寂，也是人生的一種修行過程，不可只喜春光明媚，而厭惡冷風(fēng)凌冽。知道為師為什么給你取法號‘木’字嗎？你生性太聰明，要學(xué)會收斂，木訥一些才是明哲保身之道?！?p> “我記下了，師父。”小和尚行木嘴上答應(yīng)的干脆，心里卻把慧興大師的這番話反駁了無數(shù)遍。
馬車穿過鐘鼓樓，從事先打點好的城門出去，一路往東，跑了差不多一個時辰，停到了伊河岸邊。再往前走已經(jīng)沒了路，慧興大師和行木就在這里下了馬車。
伊河在洛陽劈開了東西兩座山，東面山勢較為平緩，也是聞名遐邇的龍門石窟的所在地。
此時的龍門龍窟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無數(shù)的工匠沒日沒夜的辛苦勞作，為的就是能讓盧舍那大佛盡快建成面世。
盧舍那大佛可是當(dāng)朝天后武則天發(fā)愿修建的，耗費了天后數(shù)年的脂粉錢，高宗皇帝雖然仍以道教為國之根本，但因為太寵天后，明面上不說，背地里卻給了盧舍那大佛的修建工程許多的幫助。
大佛的修建實在是一個大工程，動用了數(shù)萬的軍隊和勞力，從開始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耗費了三年時間，總算是到了收尾的關(guān)鍵階段。
“那里好熱鬧呀，師父，我們是要去那里嗎？”行木眼睛里閃著光，很是興奮。
面對那整一面山的石窟，行木看到的是熱鬧，慧興大師則看到的是寶相莊嚴(yán)，他甚至能感受到石窟中那一尊尊鮮活佛像的悲天憫人?？赡苁且驗槿死隙嗲榈木壒?，也可能是因為最近佛教處境的艱難，想到這些，慧興大師的眼眶竟然有了一絲絲的濕潤。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慧興大師恭敬地沖著遠(yuǎn)方合十雙掌，宣了一聲佛號。
“我佛慈悲！”行木很聰明，他雖然不知道慈悲什么，但也學(xué)著慧興大師的模樣，照著葫蘆畫了個瓢。
不過，行木的討好行為最終沒能讓自己得償所愿，慧興大師并沒有往熱鬧的地方去，反而帶著他走下了河堤。伊河的西面，是另一座高山，當(dāng)?shù)厝朔Q它為西山。西山比東山險峻很多，山體直上直下，道路怪石嶙峋。在月色星光下望過去，真相一只仰天怒吼的巨獸。
“師父，我們這是去哪？”行木忍不住發(fā)問。
“對岸?！被叟d大師淡淡說。
“對岸？游過去嗎？”行木嚇了一跳。
“乘船過去?！?p> “船呢？”
“你看，來了！”
平靜的河面上突然蕩開一圈緊似一圈的漣漪，之后，一只柳葉船急速飛奔過來，一眨眼的工夫就來到了慧興大師和行木面前，百米的距離仿佛只在咫尺之間。
撐船的是一個穿著白色衣服的美貌女子，說是撐船，那女子手上卻連一根竹竿都沒有，她把船開得這么快，完全憑借的是體內(nèi)澎湃的內(nèi)力。
“慧興大師，請上船?！蹦桥虞p啟朱唇。
行木眼睛都看直了：這個姐姐就是傳說中的仙女嗎？真是太漂亮了！他八歲的幼小心靈里，第一次有了萌動的春情。
“有勞妙音姑娘了?！被叟d大師雙手合十，輕輕點了點頭，便拉著行木上了船。
女子依舊使出剛才的武功，柳葉船風(fēng)馳電掣，很快就到了伊河西岸。
三人舍了船，女子領(lǐng)著兩個和尚在高山絕壁間快步穿行。盤旋著攀升了大約三四百米，三人來到了一面巨大的瀑布前面，瀑布水流湍急，從斷崖上一路傾瀉而下，奔騰咆哮著注入山下的伊河。
“大師，請隨我進(jìn)去！”女子說完，縱身一躍，跳入了眼前的瀑布。
“行木，閉上眼睛?！被叟d大師把行木攬在懷里，使出一招達(dá)摩先師的輕功“一葦渡江”，也飛進(jìn)了瀑布。
瀑布里面別有洞天，是一方世外桃源，開闊平坦，溫度適宜，奇幻的鐘乳石四面分布，美輪美奐。里面也不缺少人跡，有石桌、石凳，有石頭做成的假樹、假山，還有一架鋪滿了野花的秋千。
正前方竟然還建有三間石屋，格局恢弘、造型大氣，用材雖然簡樸但卻十分講究。
慧興大師跟著女子來到中間的那座石屋，女子掀開門簾進(jìn)去，慧興大師和行木也跟了進(jìn)來。
石屋里有兩個中年人，一男一女，英姿勃發(fā)、器宇軒昂，周身透出的氣場好比仙人下凡，兩人都是人中龍鳳般的人物。
男的叫做縱日，女的叫做橫月。引路的女子叫做譚妙音，是橫月的弟子。
“日尊，月尊，別來無恙！”慧興大師雙手合十，朗聲說道。
“大師請了！”縱日輕輕抬手，把慧興大師讓到一個石凳上。
慧興大師沒有忙著坐下，對行木說：“快來見過兩位世伯！”
“見過兩位世伯?！毙心緡肃檎f道，他沒了之前的淘氣，顯然被縱日和橫月的強大氣場給震懵了。
縱日抬眼看了看行木，沒有說什么。橫月點點頭，對譚妙音說：“妙音，你帶這個小和尚別處走走?！?p> 支開了行木，慧興大師率先開口：“日尊、月尊，老衲方才所見，盧舍那佛怕是很快就要完工了吧?！?p> “不出半月即可建成。”縱日淡淡說道，又問，“大師這次匆匆趕來，可是計劃有變？”
慧興大師嘆了口氣：“哎，兩位也知道，老衲這一生就犯過一次大錯，偏偏就有了行木這個兒子。這次的計劃，老衲已經(jīng)做好獻(xiàn)身我佛的準(zhǔn)備，只是行木年紀(jì)太小，老衲不忍心他年紀(jì)輕輕平白喪命。這次前來，就是求兩位收留行木，保他一條性命。如此，老衲便再無掛念?！?p> “怎么？魚太素要動手了？”橫月問道。
“月尊猜的沒錯，就在幾天前，法濟(jì)寺就已經(jīng)被官兵暗中包圍了。老衲得到情報，魚太素最近兩天就會有所行動，所以老衲這才趁官兵松懈，從后山出寺，匆忙前來?！被叟d大師說著，嘆了口氣，“哎！老衲也不曾想到，魚太素真的要大開殺戒，屆時法濟(jì)寺武僧定會以命護(hù)法，這又將是一場血光啊，阿彌陀佛！”
“那是你們之間的事情，本尊不愿多管。你兒子的事，本尊倒是樂意賣大師個面子?！笨v日說道。
“如此，老衲多謝日尊！”慧興大師合掌稱謝。
就在這時，風(fēng)中傳來“撲棱棱”的聲音，緊接著從外面飛來一只鳥。奇怪的是，這鳥穿越瀑布過來，羽毛上卻一滴水珠都沒有。
縱日從鳥腿上剝出一份情報，淡淡看了一眼，起身對慧興大師說：“本尊現(xiàn)在要走一趟長安城，不陪大師了?！?p> 慧興大師也站起身，合掌說道：“阿彌陀佛，老衲也要趕回長安，不知可否與日尊同行？”
“大師請便！”
……
“有消息了，有消息了！”公孫幽一大清早就騎馬闖進(jìn)長孫府，把看門的小廝給嚇了一跳。
謹(jǐn)言和慎行一天一夜沒合眼，剛準(zhǔn)備吃點東西填飽肚子，聽見公孫幽的喊聲后，也都沒了胃口。
“幽姐姐，有什么消息了？”謹(jǐn)言從正堂里出來，匆忙問道。
公孫幽下了馬，把馬拴好，迎著謹(jǐn)言走向正堂，又看了看慎行，搖頭晃腦地說道：“怎么，看你的臉色，事情似乎進(jìn)展不順利呀，你這個云麾將軍當(dāng)?shù)靡膊辉鯓勇?！?p> “幽幽，你就別挖苦我了，有什么消息快說出來吧?！鄙餍锌嘀樥f道。
公孫幽讓慎行吃了癟，臉上很高興，開口說道：“昨夜里，阿爹和太子太傅陳大人吃酒，言談過程中，陳大人和阿爹說起，洛州都督府的屈突通將軍近日曾向他打聽過長孫閣老和東湖鱗王的事情。事情不可能這么湊巧，所以我斷定，偷盜東湖鱗王的幕后主謀，一定就是這個屈突通?！?p> “這事說得通！我對洛州都督屈突通有些了解，他和負(fù)責(zé)皇城守衛(wèi)的徐將軍是多年好友，他想要更換左神策軍的調(diào)令也不是難事?！鄙餍谐了贾?，很贊同公孫幽的想法。
“可是，不管怎樣這只是我們的猜測。洛州都督府是命官府邸，而且有重兵把守，我們無憑無據(jù)，沒辦法當(dāng)面詰問啊?！敝?jǐn)言說道。
公孫幽把臉蛋一揚，開口說道：“明的不行，我們也來暗的。許他們深夜?jié)撨M(jìn)長孫府，就不許我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嗎？”
“不行，如果真是屈突通做的，這幾日洛州都督府一定戒備森嚴(yán)，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進(jìn)去幾乎是不可能的?！鄙餍袚u搖頭，又接著往下說，“不過，幽幽有一句話說的沒錯，既然對方行的是偷雞摸狗的勾當(dāng)，我們也不用和他們講什么江湖道德。我剛好有一個朋友在洛州都督府做教頭，我曾救過他的命，讓他幫我暗中查探一定錯不了。”
“對了，有那個蕭潛的消息嗎？”公孫幽突然問道。
慎行皺了皺眉，搖頭說道：“江湖上的朋友我都問過了，沒人聽說過這個名字。這個蕭潛真的如他的名字一般，始終潛藏在暗處，就像是夏天的暴雨一般，突然冒出來，又突然消失蹤影，讓人很難捉摸。不過，若他真是屈突通的人，我倒是可以問問我朋友。事不宜遲，我現(xiàn)在就派人給朋友送信，約在雁星樓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