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都將從這個華麗的世界消失，無論今夜我是否真的死去！所以我來這里向它，他們，所有我曾經(jīng)的活著，告別！”當(dāng)任寧寧問女人為什么要來這里的時候，女人摸著這座商業(yè)大廈的玻璃幕墻這樣說。
一分鐘前，任寧寧按女人的指示把賓利慕尚停在了這座商業(yè)大廈前面。這座大廈是本市最高的大廈，一望便可以感覺到它的氣度不凡。
“如果你不想死你就可以不死??！你可以不從這個世界消失，你可以繼續(xù)好好地活著！”任寧寧不明白女人的說話，所以也不相信女人說的話。
“我現(xiàn)在26歲，無論我愿意與否，明天我都將從這個華麗的世界消失，如果我不死，十幾年后，我40多歲，已經(jīng)是一個大媽了，我人生最好的時光，無論我死與不死，我都注定無法享受這華麗的世界，死與不死，哪個更糟糕，我不知道，反正從這華麗世界消失的我，注定是悲慘的，我所能選擇的，只有不同的悲慘方式而已！”
“為什么你注定消失，你要消失去哪里？”任寧寧聽得一頭霧水，不得不繼續(xù)追問。
“你知道這大廈有多高嗎？它有492米高，地面上101層，地下三層，是本市最高的建筑！這座大廈是屬于我的，僅它的造價就超過了我的身家，遠遠超過十八億，然而它卻是我的，多荒謬，哼哼，其實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少錢，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什么，我只知道我是這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所以我必須背負著它，直到我死去！你知道地獄長什么樣子嗎，我明天就要看見它了！明天我就將沉入地獄，無盡沉淪，直到我老去！除非我選擇在今夜死去！”女人沒有回答任寧寧的問話，只管自顧自地說著。
“這是你的大廈，你不進去看看嗎？”任寧寧并不相信這座本市最高，最氣度不凡，最造價高昂的大廈會屬于這個年僅26歲的女人，任寧寧覺得女人說的話前言不搭后語，非常不靠譜，恐怕都是醉后狂言。
“等他們來吧，有管后勤的，他知道地下室水電工值班室的電話，會通知水電工來開門的！”女人靠著玻璃幕墻說。
“他們，是誰？”任寧寧問。
“他們是我的手下，公司高管！”女人說。
“你剛才打的那些電話就是通知他們來這里嗎？”任寧寧問。
“嗯?！迸它c點頭。
“這已經(jīng)是后半夜了，他們會來嗎？”任寧寧問。
“平時，不管我?guī)c打電話讓他們過來，從沒有人違抗過！”說著，女人遲疑了一下，猶豫著繼續(xù)說。“不過，今夜很難說！等等看吧！”
“他們就是你要訣別的人嗎？”任寧寧問。
“他們是我活著的證明，是我與這華麗世界的聯(lián)系！指揮他們，是我每天的生活！在這消失之前的夜，能看得到他們，我才能確定我現(xiàn)在還活著，還沒有消失！”女人說。
“所以與其說你是來與生訣別，不如說你是來證明你還活著！”任寧寧在心里這樣說，但沒有說出口，她想女人并不會高興聽到這么直白的語言。
五分鐘過去了。
十分鐘過去了。
十五分鐘過去了。
二十分鐘過去了。
二十五分鐘過去了。
三十分鐘過去了。
沒有人來，沒有，一個人也沒有。
女人開始用腳踢門，隨著她的腳一下一下地踹在門上，女人感覺到了自己的倔強，她決定此刻一定要讓這大門為她打開，哪怕是把自己的腳踢斷了，因為她依然還是這門內(nèi)一切的主人，她還活著，她不要被消失。
看著女人瘋狂的舉動，任寧寧越發(fā)相信自己的判斷，女人根本不是這座大廈的主人，她只是喝醉了。
“你別這樣！你要是真把門踢爛，會引發(fā)警報系統(tǒng)，我們會被人抓住，那樣我們就死不成了！”任寧寧撲身過去，抱住女人說?！凹热晃覀兌家呀?jīng)決定要死了，那就放下吧，放下關(guān)于活著的所有一切人與事與物，好好專注我們自己的死亡就好啦！別這樣，你再怨恨活著的一切，你也改變不了它，你沖它發(fā)泄，不過徒增自己的痛苦而已！我們是為了擺脫痛苦才死的，何必再自找痛苦呢？”
“不，我活得好好的！我不要死！我不要！”女人推開任寧寧，繼續(xù)揮動手臂大力砸門。“開門！你們這些混蛋！開門！混蛋！你們都想我消失嗎？不，我不要消失，不要死！我要你們都去死，要你們一個個都死！”手打痛了，又換成腳踢，女人用尖尖的皮鞋踢踹玻璃門?！澳銈冞@些勢利小人！一直像狗一樣舔著我，巴結(jié)著我！現(xiàn)在我還沒有死那，你們就當(dāng)我消失啦！因為你們知道我失勢了，不被你們真正的主子看重了，要被他拿來做犧牲品啦，所以你們就都狗腿地乖乖地跑開啦，去告訴你們真正的主子，他才是你們唯一真正效忠的人！狗屁，都是狗屁！你們誰也不效忠，今天有人能買來你們的效忠，明天就有人能買去你們的效忠！誰給的錢多，你們就效忠誰！你們都不過是錢的奴才，錢的狗！都不是人！都是垃圾！散發(fā)著貪婪惡臭的垃圾！該死的是你們，是你們，不是我！混蛋！混蛋！”
女人瘋狂地叫喊著，踢打著，任寧寧看著她，越發(fā)確定她是絕對不想自殺的人，任寧寧看著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跳隨著她的喊叫踢打在跳動，恐懼陡生，心想既然她與自己不同路，自己也勸不了她，那么也許自己該走開，不該再與她糾纏下去，再這樣下去不知會發(fā)生什么，自己一個想死的人，干嘛跟一個想活的人糾纏。這樣想著，任寧寧轉(zhuǎn)身向門前的臺階下走去。
走到臺階下，腦中驀地浮現(xiàn)出“消失”二字，任寧寧回頭去看那依然在用力砸門的女人，還有那巋然不動的門，心想，像她這樣強烈想要活下去的人，被消失對她來說是多么痛苦的難以承受的事啊，而自己此刻只想消失，一點都不覺得消失難以承受，反而是她與消失的激烈的對抗掙扎似乎正在喚起自己生的欲望，不，為什么要活著呢，既然身邊的人都是散發(fā)著貪婪惡臭的垃圾，為什么要為了這些垃圾活下去呢。自己要堅定，堅定地去死，不要再看這個女人了，不要再想她，讓她活著，而自己趕緊走吧，大家不是同路人。
這樣想著，任寧寧轉(zhuǎn)過身朝前走去?？墒亲邲]幾步，任寧寧突然發(fā)覺自己并不知要往哪里去，碧水河并不是一片凈土，反而可能是罪惡叢生的地方，自己不會再選擇去那里自殺了，那么自己該怎么死。之前的計劃是跟女人去她家，一起服用安眠藥，可是現(xiàn)在如果離開了女人，自己該怎么辦，自己可以怎么結(jié)束自己呢，茫然，任寧寧感到茫然，對死的茫然，她的腳步遲疑著放慢下來。
“你干什么？你也要背叛我嗎？”
正當(dāng)任寧寧猶豫的時候，她聽到女人在背后叫喊。
“所以你也是像他們一樣，是能拿錢買來，也能拿錢買去的人！你們都是一路貨色！都滾吧！滾蛋！你們遲早有一天也會像我一樣消失的，混蛋！”女人沖著任寧寧大聲叫嚷，脫下自己的高跟鞋向任寧寧丟過來。
高跟鞋打在任寧寧的后背上。任寧寧轉(zhuǎn)過頭望向女人。
“?。 迸藚群爸?，脫下另一只鞋向任寧寧丟來。
任寧寧閃身避開。女人提起裙擺向任寧寧跑過來，邊跑邊喊：“你殺了我吧！你那么想讓我消失就殺了我吧！給你，殺吧，殺了我吧！”
啪，任寧寧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在女人的臉上。女人被打得趔趄了一下。趔趄之后，女人安靜了下來，不再叫嚷，不停眨動著自己的眼睛。眨著眨著，淚水撲簌簌順著她長長的眼睫毛滴落下來。她的喉嚨開始哽咽，發(fā)出奇怪的聲音，像是有只手捏住了她的舌骨不允許她發(fā)出聲音，以至于哭聲在她的喉管艱難掙扎著。
“如果你真的想死，那么別再鬧了，我們一起去你家吃安眠藥吧，到時候就什么痛苦都沒有了，好不好？”任寧寧愁眉深鎖地?zé)o奈地輕輕說。
女人無力地點點頭，但她仿佛走不動路了，才抬起腳就倒在了任寧寧的懷中。任寧寧將右手繞到女人的另一側(cè)腰際，左手攙扶著女人的這一側(cè)身體，奮力向賓利慕尚走去。女人幾乎將自己身體的重量都壓在了任寧寧身上，任寧寧使盡了她的力氣，每步都幾乎要同女人一起摔倒在地。
正在任寧寧攙扶著女人艱難前行的時候，轟然一聲巨響從二人身側(cè)傳來。緊接著聽到一個男人在那里叫罵。
“媽的，你們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混蛋，都去死！都他媽去死吧！你們不讓老子活，你們也別活了！”
任寧寧和女人扭臉看去，就見剛才還好好的大廈玻璃門，已經(jīng)被砸爛，散碎在地上，一個怒氣沖沖腳步踉蹌的男人正站在大門破爛處叫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