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多年前曾有緣與盛家祺會過，就算按著男生的審美，那也是一個漂亮至極的孩子，同負盛名，兩人一相見，他便生出惺惺相惜的好感，可惜當天并未能說上幾句話，一別已是匆匆多年。
如今眼前的這個少年，一頭油塌塌的枯黃亂發(fā)，發(fā)根已冒青，仍未見打理，臉上全是疹胞，坑坑洼洼的，毫無光澤，鼻子黑頭明顯，溝壑發(fā)紅，身上無不透著荒唐又狼狽的頹廢之感，天可憐見，最令人惋惜的是那雙美目，如今倒像垂死之人一般，一點光彩也沒有，完全喪失了活力。
那雙灰暗的眸子，先是直直的盯著某個并不存在的焦點，后來勉強認出了凌一，身子陡然顫抖，瞳孔從一個方向僵硬又緩慢的移動了好半天，才終于瞥向了他，并緊盯著不放，表情呆滯又充滿了傷感。
看見他這副半癡半憨、動作遲緩的模樣，凌一心間不禁一慟。
“7樓？做核磁共振嗎？”出人意料，一向?qū)e人毫無興趣的李之夏竟然主動開了口。
凌一好奇的朝她望去，而她正肆無忌憚地打量著站在輪椅后的護士。
他也順勢一瞟，這護士個頭不高，臉很短，五官被帽子和口罩遮得嚴嚴實實，一雙眼睛忽閃忽閃，十分戒備，心里一定正在反感李之夏的眼神吧？
“聽說雨神醫(yī)院的醫(yī)療設備就算放在全球都是最頂尖的，所用的核磁共振儀……好像是從美國直接進口的吧？”
“對……對啊，小姐知道的真多?！?p> “你這么年輕，當了多久護士？”
“……三、三年了。”
“哦，來了三年了，都不知道在核磁共振機附近是不能戴手表與耳飾的？”
“我……我到了就會摘掉?！?p> “哦？”
“?！?p> 七樓到了。
但沒一個人能出去——李之夏一個側(cè)身，撐開雙手，直接把守住了電梯門。
“小姐！”
凌一雖說不算頂聰明的人，但在他聽完那一系列的質(zhì)疑后，心中已經(jīng)猜透七七八八，立馬擠到了輪椅邊上，一把握住扶手，順勢一撞，將護士搡到邊上。
而對方的反應也是極靈敏的，人雖被撞開，手卻還緊緊握著扶手，“喂，你們想做什么？”聲音之中竟透露出一種與她身高嚴重不符的狠毒。
電梯外正好站著幾個人，一見到里頭的架式，全都嚇得不敢動彈。
護士知道大勢不妙，倒也當機立斷，立馬伸手掏懷，掏出了一個紅色藥瓶，對準其余三人一頓猛噴，估計是想趁亂溜走。
“咳~~”混亂中，李之夏飛快脫下外套，披在了盛雨祺頭上，又將帽子摘下，拋給凌一，“捂住臉，蹲好?！?p> 凌一馬上聽話的縮成一團，一手捂著鼻眼，一手緊撰著輪子，這噴霧實在厲害，害他嗆得喘不過氣，眼睛像爛了芯的水龍頭，淚花一個勁的往外脫涌，睫毛直像著了火一般發(fā)燙。
無法視物，他只好豎起耳朵留意，拳腳肢交的打斗聲就近在耳邊，聽上去很是慘烈，沒過多久，有人想來奪車，被他全力拖住了，再然后，一只大手將他攙起，李之夏的聲音渺然而來，“沒事，她被人扣住了?！?p> 有人從他手中接走輪椅，一陣混亂的腳步聲中，盛家祺被送進了手術室。
不久，又有護士專門拿來冰袋，李之夏扶著他坐到了椅子上，冰敷過后，紅辣感消退不少，但仍止不住流淚。適應許久，視物能力才漸漸恢復。
他特意偷看了一眼李之夏，對比他的狼狽不堪，她似乎還好。
“眼睛沒事吧？”她問。
“你的呢？”
“我戴著眼鏡呢?！?p> “你不是真的近視吧？”
“是近視啊?！?p> 他點點頭，微微坐正。
“上熱搜了?！边^了一會兒，她將手機遞了過來。
他搖搖頭，失去關注的興致，此時雙眼的痛意已淡，他將冰袋拿在手里，郁郁地說道：“還好他今天遇上了你——”
“是我們?！?p> 凌一尷尬地咬了一下嘴，“我又沒做什么?！?p> “什么都沒做，怎么會受傷呢？”
她這樣直白，反倒叫他一陣害羞，“……嗯，日行一善吧?！?p> 彼此安靜了一會兒，他本來還想就今天這事再多說點什么，此時一名醫(yī)生步了過來，很恭敬地對他講：“凌先生，您的眼睛好些了沒？我?guī)鰝€眼部檢查吧？”
凌一情不自禁地看向鄰座，李之夏先是沖他點了一下頭，又沖醫(yī)生點一下，他這才放心地隨著對方去了。
檢查的項目不多，等報告卻花了點時間，等到醫(yī)生為他沖洗完眼睛，開了些藥，傍晚早已悄然降至。
按醫(yī)生的說辭，傷勢不大，只需按時敷藥即可，并不影響明天的復工。
步出門時，李之夏果然守在外頭。只不過此刻在她身邊，還坐著另一道小身板。
極瘦，瘦得就好像骷髏外面包裹著一層皮肉，一支腿屈在座椅上，一只腿落地，光腳穿著皮拖，一只手吊著，打著點滴，一只手摸著下巴，目光直直地落在平板電腦上。
這兩人正在殺棋，軍棋，樂衷的滿臉用勁。
他覺得有趣，沒有出聲，倚著門偷看起來。
一會兒李之夏說：“認輸?shù)昧?。?p> “這步棋不好解啊……我想到了！”
“唉~殺氣真重！”
“彼此彼此。”
“李之夏……”終于他沒能忍住，一臉苦笑，“我都看好了?！?p> 李之夏抬起臉來，有些不耐煩，“你等等。”
居然是要他等？
他聳聳肩，板著掃興的臉，緩緩落坐到她邊上。
好大一會兒，才見盛家祺眉頭一皺，總算繳械投降，“好吧，算你贏?！?p> “什么叫算？不服再戰(zhàn)！”
盛家祺抬了抬下巴，朝凌一看來，李之夏像是才記起身邊還有個人在，立馬回過頭來，臉上滿是索然。
“加我吧，”盛家祺點了幾下平板，切換出二維碼，“有空記得約我殺棋，我閑著呢?！?p> “就你這水平還是算了吧，我忙著呢?！崩钪牟唤⌒ζ饋?。
“我這是藥還沒退，頭腦運轉(zhuǎn)不過來呢?！?p> 李之夏掃走了二維碼，像順嘴一樣淡定地說道：“小心一點，狗急了會跳墻啊。”
“不怕，它沒有翻身的機會了，今天真是多謝你們。”這么說著時，他微微抬起頭來，沖凌一一笑，露出滿口黃牙，整個人看起來愈顯得瘦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