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爺請了人給鄭七裝殮,支起靈堂,又安慰了鄭七的寡母幾句,帶著人回了衙門。
張魯也被請了來。
他胳膊已經(jīng)愈合,只要慢慢恢復(fù)即可,可腿依舊動不了,神醫(yī)說,還需月余尚能康復(fù),所以,他依舊被抬了過來。
師爺還叫了朱玉,衙門里如今除了張魯穩(wěn)重些,也就是朱玉了,雖還年輕,到底腦子活,遇事也能沉靜處理。
他將他們二人帶到自己的書房內(nèi),將他們路上的事說了個清楚,連自己的猜測也一并說了。
張魯和朱玉本以為鄭七的死又是跟阿木有關(guān),沒成想?yún)s是跟萬縣令撕破臉的后續(xù),互相看了一眼。
自古民不與官斗,他們雖說是衙門的人,可到底不是當官的,再說,當官的如胡縣令也是沒法跟其他如劉大人,萬縣令比。
師爺看出他們的猶豫,道,“咱們瞧著勢弱,可如今我已說通顧師爺,他會幫忙在陳大人面前建言,只要有了功績,大人有了前途,自不必怕他一個小小的縣令。可若是我等還龜縮不前,日后待得萬梅亭坐得高位,你我恐怕連如今的日子都過不了了?!?p> “再說,那萬梅亭到底有所顧忌,才會借墜石暗下殺手,否則我也不會還有機會見到你們,畢竟,得罪他的人是我,鄭七,他也是受了牽連?!?p> 說道最后,師爺也說不下去了,他雖下定決心在這條路上走下去,可到底不忍身邊的人因此而丟了性命。
張魯和朱玉聽了,也點頭。
說定了此事,又說了些旁的,張魯和朱玉便從衙門出來了。
張魯讓兒子抬回了家,朱玉不放心,又去找阿木。
他見阿木除了臉上手上有些傷口,其他倒也還好,便也放了心。
阿木見了他,倒是又想起了鄭七的事,她小聲的問,“七哥事都辦妥了?”
阿木不知道山下人怎么操辦喪事,師爺不讓她插手,她以為其中又有什么避諱,所以也沒多話,老實回來了。
朱玉點頭,“你放心,師爺都安排好了,明日一早就送七哥上山?!?p> “要將七哥葬到山上去?”
朱玉搖頭,“不是,就葬在城外的矮腳山下,上山是老人的說法,是送他上升登極樂的意思?!?p> 阿木想起七哥還有老娘,便問道,“那七哥的娘怎么安排的。”
朱玉見她這都惦記著,笑道,“放心吧,師爺說七哥算是因公殉了職,日后給他娘發(fā)米糧,夠她吃穿,咱們再看顧著些,不會委屈的?!?p> 阿木點頭,心里卻道,怎能不委屈,唯一的兒子死了,還指不定怎么傷心呢,就像李嫂一樣,瘋瘋癲癲這么多年。
還沒等她說什么,就聽著外頭有人跑進來,卻是小五,“朱哥,出事了,七哥娘吊死了?!?p> 朱玉和阿木大驚,連忙跟著他一路跑。
到了鄭七家,里里外外圍了不少人。
三人進了院子,就見堂屋門板上躺著一人,從頭到腳蓋了白布,旁邊地上也躺著一人,正是鄭七的娘,面目緊閉,早已沒了氣息。
朱玉轉(zhuǎn)頭問小五,“告訴師爺了嗎?”
小五連忙點頭,“說了,我先去的衙門,師爺怕馬上就到了?!?p> 說話間,師爺也進來了,嘆了口氣,什么話也沒說,指揮著人將鄭七的娘收拾妥當。
阿木心里難受,朱玉瞧見,便讓小五帶了她出去。
阿木卻搖搖頭,“七哥救了我一命,我給七哥磕個頭。”
說完,她走上前去,端端正正地行了伏拜大禮,磕了頭,這才從院子出來。
朱玉也跟了出來,問她是怎么回事。
阿木想起那事,不禁又紅了眼眶。
“天下著雨,我說在外頭陪七哥,七哥不讓我陪,我正打算到他右邊坐,還沒坐好,就被七哥推了下去,接著就看到有石頭落下來?!?p> “應(yīng)該是七哥看見石頭,才將我推下去的,等我爬起來再追,馬車早就跑不見了,我只看到一路上到處都是石頭。我一直追,直到快到出口了,才看見車翻了,七哥被壓在車廂下面,滿頭滿臉的血?!?p> 阿木說到這兒已經(jīng)含糊不清了,閉著眼,張著嘴,又哭了起來。
朱玉心里也不好受,不過還是摟過她的肩膀,安慰她道,
“別哭了,知道是七哥救了你,你日后好好愛惜個自己,別總說自己是一個人,了無牽掛?!?p> 阿木趴在他肩頭,點著頭,打著嗝兒說道,“我寧愿自己被砸,我也不愿七哥死?!?p> “你又說傻話了,七哥不想你被砸,他更不想自己死,可誰能想到他們會下這么狠的手呢?!?p> 一聽到這兒,阿木猛地抬起頭來,“誰?”
朱玉一時恍神,才說漏了嘴,見阿木問,連忙遮掩,
“老天爺啊,下那么大雨,不然,以七哥的技術(shù)定然能避開的,定是下雨看不清路。”
阿木想了想,卻搖頭。
“不對,那石頭不對,它一路落,倒像追著馬車去的。不對,這不是山上滑石,滑石不是這樣!”
阿木之前并未多想,只當是山中暴雨過后引起的滑石。
可她這會兒想起山中滑石的情景,石頭夾雜著泥土草木,一齊失了遮擋,順著水流向下滾去。
不管如何,不會只有落石沒有土的,更不要說還依次一路落過去,在那之后更是再沒掉一個下來。
“這是有人故意為之!就像之前羊兒腸的王大保叔侄一樣!”
阿木本就不笨,很快就想通了,她也大著膽子猜,覺得八成跟之前師爺?shù)米锏哪琼樅涂h令有關(guān)。
朱玉見她轉(zhuǎn)瞬便想明白了,怕她沖動,緊緊拉著她,生怕她又提著刀劍要人命去。
神醫(yī)和莫自在過來的時候正巧看見阿木伏在朱玉肩頭痛哭。
神醫(yī)一下子捂住自己的眼睛,“哎呀呀,非禮勿視,非禮勿視,這丫頭也太不講究了,你快去把她拉開?”
“她將不講究地關(guān)我什么事?又關(guān)您什么事?為了那一百兩的診金,怕她跑了,非逼著我跟著去送糧,如今她就在您眼皮子底下,您還怕她跑了不成?”
“就是嫁人了,您也不用怕她不認賬,喏,都是熟人,跑不了!”
莫自在看著熱鬧,半點兒不想動。
神醫(yī)從碩大的指縫間瞧見兩人還在一起,立刻嚷嚷道,“快給我拉開,快去!”
“不去,要去你自個兒去!您老光棍一輩子,難道還攔著別人婚嫁不成?”
“要是那是你師侄兒,你去不去?”
莫自在立刻跳了起來,指著他鼻子罵道,“莫老頭,今兒個可被我逮到了,還說自己不收徒,你說說看,這又是打哪來的徒弟?連侄兒都有了!還有,你這是打算認我了?”
神醫(yī)一腳踹他屁股上,“你再不給我拉開,以后別當我是你師傅!”
莫自在得了他這話,顧不得細問,忙上前去。
阿木這會兒倒沒再沖動地說要提劍要人償命去。
她想著,這事師爺知不知道,他又打算怎么做,自己能幫上什么忙。
正想的出神,胳膊就被人一扯,緊接著就被人拉著往院子里走。
阿木看莫自在,就見他一邊拉著他,一邊夸張地哭。
“鄭大哥啊,你為人端正,俠骨熱腸,忠肝義膽,義薄云天,可惜天不假年,這般年輕便榮登極樂,空留我等在此沉浮?!?p> 轉(zhuǎn)眼間見大堂停靈處放了兩副門板,立刻停了腳步,問阿木,“這不是鄭七的靈堂?”
阿木也問他,“你跟七哥很熟?”
莫自在本是跟著老頭看熱鬧來的,又被老頭使喚了來拉阿木,見阿木這么問,立刻擺上了一副端裝肅穆的面容,“鄭大哥實為我輩楷模,前來吊唁也屬應(yīng)有之意?!?p> 莫自在這次出門,見到鄭七對阿木如何不假辭色,說罵就罵,就這樣,阿木還跟他親近,他確實覺得鄭七實乃英雄。
阿木點頭,猛地一推他,“那你磕吧。”
周圍人便見這莫小神醫(yī)一番慷慨激昂的哭訴之后,又是一個踉蹌,緊接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原本來鄭家看熱鬧的心都收斂的幾分。
莫自在被阿木推倒在地,順勢磕了幾個頭,便起身找阿木。
一回頭見阿木正盯著他,頓時頭皮發(fā)涼。
誰知,阿木卻什么話也沒說,轉(zhuǎn)身走了。
莫自在暗暗松了口氣,心道老頭可又坑了他一回。
阿木本想再找?guī)煚攩枂枺煽吹綆煚斣谠鹤永锩?,便也作罷,跟朱玉招呼了聲,自己一人回了家。
神醫(yī)在院子聽周圍人七嘴八舌地說鄭七老娘的事。
鄭七娘昨天聽說她兒子沒了,只愣了一會,什么話也沒說,連怎么死的都沒問。只上上下下將鄭七摸了一邊,又找出一套鄭七的衣裳,請人給鄭七裝殮了,隨后就呆呆地坐在旁邊燒了一夜的紙。
第二天一早,她就喚了守夜的人,請他將房里幾個箱子搬下來。
那人替她都搬下來了,他娘回頭就請他出去,還將門給拴上了。
那人也沒多想,以為她要給鄭七隨身的東西,便就出去了,還好心提醒周圍的人別打擾她。
誰知,直到眾人都吃了朝飯,他娘還不出來。
鄰家的大娘便在門口喚她,可屋內(nèi)半點動靜也沒有,這才喊人撞了門,就發(fā)現(xiàn)他娘穿著她出嫁時的那套水紅衣裳,吊死了在了房梁上。
神醫(yī)聽了,點頭,“作孽啊,作孽!”
周圍人紛紛點頭,“可不就是作孽,這老天不長眼,他娘日子才好過沒幾年,兒子就又死了,哎呦,她這輩子苦的呦!”
鄭七和他娘隔天便下了葬,烏縣的人除了感嘆幾句,依舊平靜無波地繼續(xù)過日子。
出門的人卻在過羊兒腸的時候更加小心了,生怕上面再掉下石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