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騎馬走在長安的街上,街邊來來往往的人群里,她竟無一人認識,這長安城中的人在變,她也在變。
永安公主的車架與她的馬在街上相遇,馬車停了下來,馬也停了下來,西風將她的披風吹散,遠遠看去倒像是剛從戰(zhàn)場上回來的小將軍。
徐懷謹認得昭陽,他下馬對著永安公主說道:“公主,是位小郎君,你認得?!?p> 永安公主掀開車簾,她就在離她十米遠的地方,這么多年沒見,她的眼神冷烈了許多,她騎著高頭大馬,長發(fā)用發(fā)冠高高的束起,馬背綁著一柄通體都是玄色的長劍。
她的眼神冰冷的如這寒冷的冬季,她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遙遠,昭陽騎著馬與靜儀擦肩而過,當年無話不談的朋友,如今形同陌路。
靜儀下車喊了一聲昭陽,而她回應她的卻是,“公主怕是認錯人了,我叫蘇慕?!?p> 靜儀多年前在收到帶血的荷包時,以為昭陽死了,她便選了一處清幽的地方,將那個帶了血的荷包葬在了那里,給她做了個衣冠冢。
她每年都會去給她掃墓,現(xiàn)在她活著回來了,第一句話說的便是她認錯人了,她們到底怎么了?怎么一下子都變了。
人都是要學著長大,長大之后一切都會改變,這其中也包括她們年少時的情誼。昭陽策馬離開,只留下永安公主望著那抹漸行漸遠的身影獨自流淚。
在回府的路上,靜儀對著手中的團扇發(fā)呆,就連到了將軍府時,珍兒叫了她三聲她都沒有聽見,她很想見見昭陽。
楚晉辭派邵子成暗中尋找昭陽,昭陽來了長安住在了祥云客棧,邵子成打聽起來并不是太難。
他晚間直接從窗戶中跳了進去,剛落地,屋中的燭火便被人點燃了,昭陽坐在小榻上專門等著他。
“邵將軍怎么也學那些登徒子爬起窗戶來了,要是傳出去了,對將軍的清譽可是有損的?!?p> 邵子成沒想到他爬窗戶無數(shù)次,有一次竟會被當場抓包,他尷尬的輕咳一聲,有些不自在地說道:“公主想見你?!?p> 昭陽知道靜儀一定會找機會和她見面的,有些東西是時候說清楚了,昭陽起身準備要走,邵子成卻問道:“青禾姑娘可安好?!?p> 昭陽未曾轉身,聲音卻是悲涼的,“自從我阿爹死后,我們便失散了,我再也沒有見過長姐?!?p> 蘇青禾走后,邵子成派人一直在找她,可這么多年過去了,蘇青禾還是毫無音訊,他很后悔當日放手讓她離開,如今,他連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曾經的蘇青禾滿心滿眼都是邵子成,而如今她遠走他鄉(xiāng),和他至死也不相見。他就這樣熬著、等著、一年又一年,她就像人間蒸發(fā)了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靜儀是喬裝出來見昭陽的,她雖是穿著侍女的衣服,但還是難掩她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
她們明顯生疏了很多,昭陽在靜儀面前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滿眼笑意的姑娘了。
靜儀給昭陽添了新茶,茶香和著熱水的霧氣在空中彌散,香氣依然。
“公主約蘇慕前來,若只是喝茶的話,蘇慕就不奉陪了?!?p> 她還未起身,靜儀便快速地將她的手握在手中,“昭陽,我知道你怨我、恨我,若是用我這條命能換取你的原諒,我愿意用我的命化解你的仇恨?!?p> “公主,你父兄聯(lián)手殺了我蘇家百十口人,你覺得用你的一條命能換回他們的生命嗎?能讓他們活過來嗎?”
“我該怎么做才能不讓你這么恨?”
昭陽看著眼前和她一直要好的朋友,繼而轉頭看向窗外,夜里的長安城異常的安靜,“我的恨只會與日俱增,總有一天我會殺了那個高高在上的人,為我蘇家、大酈無辜被他害死的百姓們報仇,公主可以去長安城的外面看一看你陳家是如何虐殺百姓們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榮枯咫尺異,惆悵難再述。你若真的良善,便不要再助紂為虐了?!?p> 她何嘗不知道大酈的百姓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可她什么都不能做,也不敢做,北境數(shù)十萬楚家軍鎮(zhèn)守在北境,她若是起了反心,他們必死無疑。
渝家軍監(jiān)視著楚家軍的一舉一動,他們稍微有動作,渝家軍便會對他們下死手,他們若是全軍覆沒,那整個北境的大門便會被打開,屆時中原將會完全陷入戰(zhàn)火之中。
“昭陽,你再給我一些時間,你相信我,老百姓一定會過上好日子的?!?p> 昭陽拔劍割下了她的衣擺,暗藍色的衣料落在了地上,“我再相信你一次,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但是迫害我蘇家之人,我一定會一個一個將他們碎尸萬段,這其中也包括你們陳家人?!?p> 昭陽給了靜儀一次機會,如果她改變不了如今白骨遍地的局面,她一定會以戰(zhàn)止戰(zhàn),只有以戰(zhàn)止戰(zhàn)的方法才能真正的不再讓老百姓流離失所。
誰都想被疼愛,可這份疼愛會化作另一種方式守護活著的親人們。昭陽在離開時靜儀在她身后說道:“我們還能不能回到從前?!?p> 昭陽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她多想大哭一場,可她不能,她還沒有查出來誰是他真正的仇人呢?他怎么能哭呢?
“公主,醒醒吧!我們都長大了,回不去了?!蹦且痪浠夭蝗チ?,拋開了她們多年來的情誼。
如今她在意的人一個一個的離她而去,她竟不知該怎樣挽回?楚晉辭一直守在門外,他對昭陽的認識只停留在多年前她宛然嫣笑地靠在靜儀的肩上和她說著女兒家的悄悄話,那時的她依舊是那個翩然而來如精靈般的女子,靈動的眼眸慧黠的轉動著,幾分調皮,幾分溫婉,美得如此無瑕,美得如此不食人間煙火了。
她的身后總是跟著一位不茍言笑,卻眼中全是她的男子,那男子手持一柄長劍,身穿對襟墨綠色長衫,眉宇間猶如世家公子般一騎絕塵,如今再見她,她再也不似從前那般靈動,長發(fā)盡數(shù)用發(fā)冠束起,一身男子裝扮,眼中清冷如這長白山的大雪般冷冽。
她身上帶著劍,想來跟在她身邊的那個人為了保護他死了吧!所以她拿起了劍學會了保護自己。
他再轉頭看向公主,她蹲在地上哭得那么傷心,這是他第二次見她哭得這么難過,第一次是她失去了孩兒,第二次是為了她的朋友,他走到公主的身邊,蹲下身子,將她抱在懷里,“公主,走,我們回家?!?p> 少時的感情是那么的熾熱,她和靜儀從小就認識,她們的相識從來都沒有畫本中說的那樣的奇遇,權貴的后代是權貴,傳奇的身邊不會出現(xiàn)平庸,白手起家,公主落難,傻小子遇名師的故事,終究只能是故事,成不了千古佳話。
如今昭陽來到長安,有些事她要提前處理了,有些人不應該再活在這個世界上。
段瀟然如今是五品都尉,他當年害了秦沐,昭陽這次回來第一個要的便是他的首級,明天便是皇親國戚前往云安寺為國祈福的日子,每年這個時候皇帝皇后會攜皇子公主們前去云安寺,這個時候殺了段瀟然是個絕佳的機會。
昭陽擦著手中的那柄長劍,安靜地凝望著那閃著光的劍鋒,無家可歸的憂傷原來是這樣的!
天階夜色涼如水,窗內紅燭搖曳,塞外北風陣陣,秦沐,我多想讓你知道這些年我所有經歷的傷痛,不是顛沛流離,不是孤獨無依,也不是回憶里的刺,而是我遇見了你,又失去了你,你看,我過的如此的狼狽!
陳熙這次帶的是蘇婉音,皇后身子有恙,不能前去云安寺,街上的百姓們都跪在路邊,昭陽早就隱藏在了客棧,找到了一處離街最近的地方,推開窗戶,便能瞧見整個長安街。
段瀟然奉命保護蘇婉音的車輦,昭陽拉弓放箭,那箭刺傷了段瀟然的胳膊,釘在了蘇婉音的車前,她驚叫一聲,整個車隊便躁動了起來。
楚晉辭第一時間護住了永安公主,侍衛(wèi)們齊齊地朝昭陽所在的方向射箭,那箭矢就像是毛毛雨般釘在了客棧的窗邊。
昭陽從窗戶里跳下,避開了那些射向她的箭矢,今天她一定要殺了段瀟然,她蒙著臉打傷了前來捉拿她的禁衛(wèi)軍,段瀟然拿起劍,箭鋒直逼昭陽。
昭陽的身形靜儀再清楚不過了,她一眼便認出了那是昭陽,楚晉辭讓靜儀別輕舉妄動,如今皇帝在他們眼前,他們沒有辦法就昭陽。
他們打得難舍難分,段蕭然出招狠戾毒辣,昭陽的劍更是劃破了他的衣服。
雙拳難敵四手,昭陽被一個侍衛(wèi)踢中后背,她一個旋轉便單膝跪在了地上,臉上的紗巾也掉落了,既然被他們看到了真容,那她就光明正大的做一回亂臣賊子。
蘇婉音嚇懵在了車中,蘇昭陽回來找她尋仇了,她直接催著身邊的侍衛(wèi)們放箭,那其中一支箭直直的刺入了昭陽的右胸,手中的劍掉落,巨大的沖擊力讓她單膝跪在了地上。
楚晉辭拉住永安公主,她的眼中滿是眼淚,楚晉辭的手勁很大,靜儀沒法動彈。
昭陽伸手拔掉箭矢,血順著傷口流了出來,段瀟然提著劍,劍上沾滿了鮮血,他的劍指著昭陽,“今日死在我的劍下,你也不吃虧。”
“是嗎?”
段瀟然尋著聲音抬頭,看見的是皇帝脖子上架著一把匕首,昭陽趁這個機會撿起地上的劍劃傷了段瀟然的腿,繼而在他的身上狠狠的戳了個洞。
穆金從暗處翻身給了段瀟然一腳,然后抓著朝陽的手快速的退到了耶律承灝的身邊。
他們都沒有看見耶律承灝是怎樣劫持了圣上的,如今圣上在他們手中,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
“你們皇帝在我的手中,叫一個夠格的人出來說話。”
楚晉辭囑咐公主呆在車中別動,保護好自己,他示意將士們先把手中的武器放下,“這位勇士,圣上如今在你的手中,要怎么樣才肯放到陛下?”
“楚將軍,我就喜歡和明白人說話,只要我的人平安離開這里,你們的這位皇帝便會平安,要是敢耍心眼兒,我手中的刀可是很鋒利的?!?p> 楚晉辭吩咐身邊的士兵牽來了兩匹馬,“本將軍親自送你們出城,但你要保證不能傷了陛下?!?p> 穆金扶昭陽上馬,她現(xiàn)在失血過多,穆金怕她從馬上摔下來,便將她綁在了自己的身上。
楚晉辭一路護送他們到了城外,穆金帶著昭陽先行離開,耶律承灝將皇帝打暈丟上馬背,那馬馱著皇帝向長安城里跑去。
楚晉辭先去救陛下,其他的侍衛(wèi)們則是去追擊耶律承灝,耶律承灝的馬是汗雪寶馬,平常的馬兒怎么可能追得上。
況且這次出來他們還帶了狼師四人組合和部分人,大酈皇帝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劫持,這對他來說是奇恥大辱,當日負責安保的侍衛(wèi)們降級的降級,責罰的責罰,營中全是挨打的聲音。
天子一怒,伏尸百萬,他下旨命令地方官員徹底的清剿蘇氏余孽,畫像貼滿了各處,但他這個皇帝依舊成了長安城中百姓們的笑柄。
他或許是大酈建國以來第一個受人脅迫的皇帝了吧!段瀟然被撤職在家養(yǎng)傷,蘇婉音自從見過昭陽后,便一直心神不寧,她怕昭陽回來報復她,她怕她會無緣無故的死在這里。
過了這么多年錦衣玉食的生活,現(xiàn)在也是時候償還她所欠下的孽債了,這世間哪容作惡的人長命百歲,是錯就應該背負應有的報應。
天理昭昭,疏而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