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氣滌除,槐鎮(zhèn)終于迎來一個半月以來第一束陽光。
夏素雪和慕無言回到酒樓內(nèi)時,但見酒樓內(nèi)尸橫滿地,獨(dú)不見了幽青。確認(rèn)妹妹提前離開,慕無言內(nèi)心深處松了一口氣,說道:“她倒是機(jī)靈,事成之后便離開了,一點(diǎn)痕跡都沒留下?!?p> 夏素雪看著慕無言,滿腹疑惑讓他一時不知應(yīng)從何處開口。慕無言感覺到他的目光,轉(zhuǎn)過身對著他,嘴角一勾,問道:“怎么,事情解決了,寒云公子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從見面至今,你一直和我們在一起。你究竟是什么時候通知到幽青的?”夏素雪皺眉,問道。
慕無言兩眼微瞇,看了一眼酒樓內(nèi)的慘狀。遍地的尸體已然開始腐壞,發(fā)出讓人惡心的腐臭味。她努了努酒樓外,道:“不嫌這里臭嗎?有什么事,我們出去說,如何?”夏素雪沉默著,跟她一起越過尸海,離開了酒樓。
待那腐臭味漸漸遠(yuǎn)離鼻尖,慕無言才道:“中途,我們分開過一次。”
夏素雪明白,她所謂的自然是三人各自回房休息的那一段空隙,但夏素雪并不認(rèn)為這是一個能讓他接受的解釋。“我們休息時間不過半個時辰,這么短的時間,就這么湊巧,幽青正好便出現(xiàn)在了槐鎮(zhèn)?”
“早在數(shù)日前,我先一步到此時,便已然通知過幽青。”慕無言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面對著夏素雪,“我獨(dú)力面對過那群尸潮,心知以己之力難以應(yīng)付,便尋隙而退,回到客棧,書信一封寄與幽青,請她來幫忙?!?p> 夏素雪兩臂抱胸,嘴角一抖,道:“所以今日在客棧休息時,你便收到了幽青的回信?”
慕無言兩眼微瞇,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我收到她的信前,便聽到你和九九的聲音,并且我聽到,你們的目的也是那群尸潮,我便想著,多一人幫忙也好,便來找你們了——”
“我決定與你合作之后,回到房間,你就收到了幽青的回信?呵,那我們來的時間,和你收到幽青的時間正好撞上,可真是巧了?!毕乃匮├湫σ宦?。
慕無言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是啊,不可否認(rèn),偶爾還是會有一些巧合的事情發(fā)生?!?p> “你就這么來找我們,不怕讓令妹陷入危險(xiǎn)嗎?”夏素雪問道。
慕無言眼里閃過一絲苦澀,她轉(zhuǎn)過身,對著客棧所在方向,背對著夏素雪,口中吐出一口白氣,道:“對九九而言,我不是一個好姐姐。但身為姐姐,我絕不會讓她以身犯險(xiǎn)。”
夏素雪皺眉道:“那你大可勸她離開此處,回到北原去?!?p> 慕無言轉(zhuǎn)過身,看向夏素雪,反問道:“既然夏公子認(rèn)為她留在此處不妥,你當(dāng)初又為何要帶她來?”
夏素雪道:“她擔(dān)心你,并且……她想來看看,那個操縱鬼氣的人,是否是當(dāng)年殺害蘇前輩的兇手。她與蘇前輩感情深厚,我一時亦無多少借口拒絕她,加之她體內(nèi)熱氣未散,我需時時伴于她身側(cè),才不致讓她熱疾發(fā)作?!?p> 夏素雪話音尚未落下時,慕無言便注意到城北處有異動,好像有人靠近。她垂下眼瞼,暗中瞥了一眼城北方向。待夏素雪言畢,她問道:“九九熱疾現(xiàn)在如何了?”
夏素雪道:“尚未除根,不過已幾近痊愈?!?p> “除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看看你的寒氣就知道了?!蹦綗o言上下打量了夏素雪一眼,語氣平靜,似乎并不為慕清酒的身體擔(dān)心,“我們出來也有一段時日了,也不知九九那邊情況如何——夏公子,妹妹就暫時繼續(xù)交給你照顧了,身為姐姐,我在此先向你道謝。”她一面說,一面朝夏素雪拱了拱手。
“……這就離開了?不和二小姐道個別?”夏素雪眉頭一撇,問道。
慕無言笑了一聲,道:“道別?又不是小孩子,日后總能再見,何須道別?我來這槐鎮(zhèn),是為了找一樣?xùn)|西。鬼群雖然除掉了,可那東西我還沒找到。”
夏素雪登時面露警惕?!皷|西?”
慕無言冷笑道:“怎么,你想刨根問底?”
“我不感興趣,我只想問,那東西是否會危害什么人,或是危害整個江湖?”
“你想太多了,那東西只是和我個人有關(guān)?!?p> “是嗎?那希望你能順利找到,就此別過?!甭勓?,夏素雪便也再無興趣多去深究。他朝慕無言拱手暫別,先行離開回到了客棧。
夏素雪剛走,慕無言握著劍的右手便朝著城北方向甩去一道劍氣。劍氣緊貼著地面刮過,在地面上割開一道深數(shù)寸的劍痕,直直沖向已從城北門口走近的灰色人影。那人影身形似鬼魅般地閃開,朝著慕無言步步走近。
夕陽余暉灑在她臉上,讓她覺得刺眼到忍不住抬手將光擋在了胳膊之后。然日光的溫度,讓她感覺灼熱到手臂都要燒起來,將她內(nèi)心怒意燒得更旺。
“每個月……每個月……你都要剝奪我的快樂,甚至現(xiàn)在,一個月內(nèi),你頻頻破壞我的事!我對你已經(jīng)忍無可忍了,幽青!”
面前這個女子,自然便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風(fēng)憐殤。
槐鎮(zhèn)原本便是于她而言的“樂土”。在這里,她可以看到無數(shù)自以為是的俠士,打著正義的旗號,來掃平槐鎮(zhèn)鬼氣。然他們委實(shí)太過自不量力,要么被這里的鬼氣所染,變作鬼人,加入他原本想要討伐的鬼群中央,要么便不敵鬼群,成為他們當(dāng)日的腹中餐……
看著那些所謂的武林俠士的凄涼下場,風(fēng)憐殤只覺得心中痛快。
這幾日她不在槐鎮(zhèn),是為了去照顧被她藏在深山洞窟中的弟弟風(fēng)忘憂。中途,她忽然看到不遠(yuǎn)處槐鎮(zhèn)上方的天空,竟然開始變得明亮。她心知有人在破壞自己的“樂土”,便留下了風(fēng)忘憂,自己飛奔回來。
剛一入鎮(zhèn),便望見了握著青灰色的劍,穿著一身青衣的高挑女子慕無言。
她瞪著一雙眼,對著慕無言。慕無言看到,較之從前看到的她,此時她瞳孔已然縮小如針尖般,眼白上爬著青絲,眼眶發(fā)紅。且她一對著陽光,哪怕只是柔和的夕陽,她也會覺得刺眼。
她目光變得冰冷,恨意如潮水般席卷而上,眼前這女子鬼氣之濃郁,與酒樓那些完全鬼化的人,幾乎無差。她已然完全墮入鬼道了。
“哼,如今的你,是越來越像一個索命的無常了?!?p> “你……你……”涎水自風(fēng)憐殤下唇涌出,她咧開嘴,露出兩排尖銳的牙齒,“你就是那個……幽青?”
慕無言看著她,嘴角一勾,道:“雖然不想承認(rèn),但你已經(jīng)認(rèn)出我來,我再裝糊涂已是無用——不錯,我就是那個每月十五子時破壞你‘好事’的那個幽青?!?p> “我殺了你!!”風(fēng)憐殤一聲凄厲尖叫,周身鬼氣暴漲,朝慕無言面門猛沖過來。她速度太快,慕無言毫無防備,胸口被風(fēng)憐殤右手抓住,鬼氣在她手心凝聚成團(tuán)而后爆開。慕無言登時感到一股死亡的冰冷從她胸口炸開,如跗骨之蛆,爬滿全身。她口吐鮮血,朝后飛了出去,撞在一座石柱上。
風(fēng)憐殤右手握一柄匕首,左手壓著慕無言的右肩。匕首上反射出森寒的光,讓慕無言一眼就認(rèn)出,這把匕首,正是當(dāng)年她用來將蘇晴南開膛破肚的匕首!
憤怒幾乎燒光了她的理智,可她毫無反擊的機(jī)會。風(fēng)憐殤右手高舉,而后狠狠刺下,匕首刺穿了慕無言的左胸,慕無言雙目瞪大,瞳孔劇烈顫抖,眼前的一切開始蒙上黑幕,滯留在她胸口上的鬼氣好似被那傷口吸引,盡數(shù)從她左胸上的血窟窿灌了進(jìn)去。
“啊——!!”
與慕無言分開后,夏素雪有些擔(dān)心留在客棧的慕清酒,腳下步伐越來越快,到最后,他幾乎是跑回了客棧。
他剛回客棧,掌柜的便立馬迎了上來,他僵硬蒼白的臉上已是熱淚縱橫。他雙手合十,對著夏素雪跪了下去,哭道:“謝謝……謝謝寒云公子,此等大恩,永生難忘!”
夏素雪大致打量了一下客棧內(nèi),夕陽映著靜謐的客棧,讓它稍顯一絲生機(jī)。他伸手將掌柜的扶起來,問道:“不必多禮,這并非我一人之勞。這段期間,客棧內(nèi)可有異樣?”
掌柜的道:“沒有什么異樣,公子放心。”
夏素雪聽罷,松了一口氣。他看向慕清酒房間所在,房門緊閉,門后有些安靜,他問道:“二小姐呢?她還在休息嗎?”
掌柜的順著他目光一同看過去,道:“哎,姑娘家住著,我怎好隨意進(jìn)去打擾?”
“……勞煩掌柜的,我去看看她?!毕乃匮┓砰_了掌柜的,便走向慕清酒房間,輕敲兩下門。過了一會,門被人從里面打開,露出慕清酒戴著青銅面具、有些疲憊的臉。此時的她,只穿著里層的鵝黃色貼身小裙,她那件繡著金色鳳鸞的紅色外衣,還被她放在床上。
看樣子,她應(yīng)是剛起身,尚未來得及套上外套,一聽到敲門聲,便急急過來開門了。
“啊,公子?你們回來了?”
看著她氣色不佳,夏素雪不由得愁上眉頭。他問道:“怎么了,沒睡好嗎?”
慕清酒嘴角牽起笑,卻有些勉強(qiáng)。“讓公子笑話,這里委實(shí)太過陰森,在客?!寄苈牭侥切┕淼乃缓柯?。清酒……著實(shí)有些害怕,心中不安,難以入睡?!?p> 夏素雪聽罷,神色緩和許多,道:“放心,鬼群已除,你大可安心了?!?p> 聽了這上好的消息,慕清酒眼里有了光彩?!鞍?,太好了。”
看著她振作了精神,又看到她只穿著里衣,此時冬寒未去,夏素雪擔(dān)心她涼著,嘴皮微動,正要說什么,他猛然發(fā)現(xiàn),從慕清酒潔白如玉的脖頸后方,竟有一片紅色伸出,印在她脖子兩側(cè),看上去,好像被什么東西從她背后擠壓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