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織所言,讓慕清酒神色變得有些微妙。她嘴角顫抖著,似要上揚,露出一副淡然的模樣,又似要垮下,嘴唇緊抿著,好像立馬就會哭出來。她漆黑的雙眼情緒閃爍不定,只外露的半張臉上,血色褪去,整張臉漸漸變得蒼白。
她那微妙卻又變化不定的神情,盡收夏云織眼底。她眼中流露出關(guān)切和溫柔,輕聲說道:“你的事……我之前也聽無言提起過。她常說你和你娘感情很深,所以……令堂的事,我也很惋惜……你別看你娘在俠譜上排第九,在我后面,但是她生性灑脫,自由不羈,見義勇為,敢愛敢恨,真?zhèn)€兒是個女中豪杰!她雖已身隕,但在咱們白道里,她仍舊是人人稱贊的女俠。”
一提起自己的母親,加之夏云織句句夸贊蘇晴南,字字出于肺腑,慕清酒心口一陣顫抖,哽咽了聲音。她嘴唇壓得更緊,顫抖著,用盡力氣翹起嘴角,雙眼卻忽然涌上濕潤,“……謝謝云織姐姐?!毕脑瓶椔冻鲂Γ焓州p輕拍了兩下慕清酒的頭。
慕清酒站起身,見著此時時辰尚早,她便準(zhǔn)備出發(fā)去找那藥商要回赤焰草。
眼看著慕清酒已然走到別苑拱門處,夏云織忽然想起一事,出聲提醒她:“哦對了酒妹妹,記得找城里的指路人帶你去。單獨在北原城內(nèi)走,可是很容易迷路的?!?p> 慕清酒回首朝她一點頭,才剛越過拱門,迎面便遇上了剛回來的夏素雪。他的手上還端著一盞茶。
慕清酒雙膝微曲,施盈盈一禮?!肮印!?p> “二小姐這是要去哪里?”夏素雪一眼看出慕清酒大有出門的意思,不由得皺眉問道,“北原復(fù)雜,要去何處,我可帶你前去。”
慕清酒笑道:“云織姐姐有事找公子呢,公子快些過去,別讓云織姐姐久等。清酒自會去城內(nèi)拜托指路人,請公子放心?!钡媚角寰拼搜裕乃匮c了點頭,便進了別苑。
他剛一進去,慕清酒尚未抬步,便聽到別苑內(nèi)夏云織大著嗓門,對著夏素雪罵道:“臭小子,你給我過來!一回來就跑去找你姐夫干什么?你們來的路上發(fā)生的事,我都聽酒妹妹說了!你趕緊過來,老娘給你把脈看看!”
夏素雪走了過去,看著盛怒的姐姐,他走到石桌前,將茶盞放下,里面的天葵玉心尚有余溫。他坐在夏云織對面,并未回答她的問話,只反問了一句:“姐姐,你剛剛……應(yīng)當(dāng)給二小姐把過了脈吧?二小姐體內(nèi)熱氣,現(xiàn)在如何了?”
見夏素雪上來便詢問夏云織自己的情況,慕清酒心口一撞。她并未起步離開,而是躲在拱門旁邊,后背貼著墻,細細聽著別苑內(nèi)姐弟二人的對話。
別苑內(nèi),夏云織一挑眉毛,面露喜色,道:“喲呵,不關(guān)心自己死活,上來就關(guān)心酒妹妹的情況,你是喜歡人家嗎?不錯不錯,咱家這臭小子,總算還知道去關(guān)注一下別的女孩子了~”
夏素雪眉頭狠狠一顫,正欲握著茶杯的手險些將茶杯碰倒。他收了手,聲音冷漠,神情卻有些落寞,道:“……姐姐,我說過,除了你,我不想和任何人牽扯太多。”
“少來!你倆最近行蹤我都聽說了,你跟酒妹妹走散,可真是到處找人家呢~切,還說不牽扯?你這天天都跟酒妹妹在一起,日久了都能生情了?!毕脑瓶棿蛉さ馈?p> 夏素雪拿起茶盞喝茶,似是借此遮掩自己露于表面的情緒?!敖憬隳憧倫酆?。你明明知道,我跟她一起只是為了驅(qū)散她體內(nèi)的熱氣,和她走散,我亦是擔(dān)心熱氣會損害她的身體,才會——”
“那你送她的那只鳥羽簪,也是為了驅(qū)散她體內(nèi)熱氣嗎?”夏云織左手手臂撐著石桌,右手指著自己腦袋頂,一臉壞笑地打斷了夏素雪的“狡辯”。
在二人剛來時,夏云織一眼就注意到了慕清酒戴在頭上的那只精美的鳥羽簪,那是龍湖鎮(zhèn)祭火儀典期間,鎮(zhèn)上鐵匠為迎合儀典,特意做的,且一次儀典只會做一支簪子。是以這鳥羽簪之珍貴可見一斑。
這也成了夏云織抓住弟弟把柄的有利證據(jù)。一想到這,夏云織便有些得意起來。
果然,夏素雪被夏云織的“質(zhì)問”問得白了臉色。他干咳兩聲以掩飾尷尬,道:“……一開始驅(qū)散她熱氣時,她心緒不佳。姐姐你曾說過,病患的情緒也會左右病痛治愈的速度,所以……我那么做,不過是想讓她轉(zhuǎn)換心情……”
夏云織看著有些微紅了臉的弟弟,不由得露出溫柔的笑。“呵,阿雪啊……別人看你,只道你是個有著俠肝義膽,為人冷漠的‘寒云公子’。可是……只有我知道,阿雪的內(nèi)心可是像春天的太陽一樣溫柔?!?p> “……姐姐,別在這說那些害臊的話?!毕乃匮┠抗舛汩W,不去正眼看姐姐。
看到夏素雪難得地露出了羞澀,夏云織咧開嘴一笑,頗有些意猶未盡,然她尚有正事要和弟弟相談,便收了臉上的笑容,道:“阿雪,酒妹妹催動內(nèi)力給你度熱氣之事,你知道嗎?”
夏素雪目光一轉(zhuǎn),同夏云織四目相對,點了點頭。
“不能再讓酒妹妹做這種事了!”夏云織變了臉色,一巴掌拍在石桌上,聲音拔高幾許,“別看她現(xiàn)在沒事,也沒說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但是一旦催動內(nèi)力去激發(fā)那些熱氣,她的臟腑已經(jīng)或多或少地受到了損害!只是損傷輕微,她一時感覺不到罷了!”
“我知道……可二小姐已經(jīng)這么做了,我想阻止……也已經(jīng)來不及,只怕她病勢會加重。”夏素雪神色復(fù)雜,剛涌上的紅暈很快便褪下去,他的臉色復(fù)又變得蒼白如初。
被寒氣困擾多年的他,又豈會不知這個道理?人在催動內(nèi)力時,其五臟六腑會暫時失去內(nèi)力的保護,就像刀尖已然近在咫尺,卻丟盔卸甲了的士兵一樣。這時的寒氣或是熱氣,都很容易侵入臟腑,造成損傷。若不及時處理,恐會種下深根,難以拔除。
夏素雪自己,就是一個鮮活的例子。
“姐姐……我絕不能讓二小姐,走上和我一樣的路?!毕乃匮┑恼Z氣中,少有地帶著些焦灼,“這種生不如死的痛楚,我一人承受就好?!?p> 夏云織點頭道:“我知道你一貫這性子,所以這段時間我也沒閑著,查了不少相關(guān)的書籍,倒是找到了一個可以同時減輕你和酒妹妹癥狀的法子——先說清楚,是只能‘減輕’,不能根除。”
夏云織的話,讓夏素雪大感意外。一股興奮沖上他腦門,讓他拍桌而起,雙目瞪大?!罢娴??快同我說說!”
“咱醫(yī)術(shù)中有一種療法叫‘陰陽調(diào)和’,極陰致寒,極陽致熱,你和酒妹妹便是極陰與極陽。如果陰陽相撞,就好比冰水撒在火焰上,冰和水一起消失,變作一團白霧,消散不見?!毕脑瓶棻绕鹨桓持?,在半空中來回比劃著,細細講述,“所以,如果你和酒妹妹冷熱結(jié)合,不用冒險激發(fā)寒氣和熱氣,互相度氣,就能彼此減輕對方的病情。這對你們來說,無異是最安全的方法了?!?p> 夏素雪凝神細聽,問道:“具體該如何做?”
夏云織卻是眉頭一擰,那眼神仿佛看著的是個笨蛋。“你是不是傻???就是你和酒妹妹肌膚相觸,男女交合。這樣你倆不僅能減輕病情,還能增進感情——”
“姐姐,這太荒唐了!”夏素雪臉色登時白得像別苑的圍墻。他撐著石桌桌面上的手,五指貼著桌面狠狠摳進手心,手指尖過處,在石桌上留下了白色的凹痕,“我怎能這么做!”
夏云織卻不以為意?!昂?,臭小子,你瞅瞅自個兒,都快弱冠了,媳婦都還沒娶呢!老娘為你的終身大事操碎了心,你倒好,這么好的姑娘,說不要就不要。”
夏素雪仍舊不同意?!岸〗闶且粋€人,不是物件!她有自己的想法,我豈能為了一己私愿而強求她與我行……行如此之事?”
言及此處,他心中忽然騰出一種想法,忍不住瞪著夏云織,那模樣好似要將她殺了一般?!啊憬悖@該不會是你為了讓我娶妻,故意編造的噱頭吧?”
夏云織一愣,待反應(yīng)過來夏素雪所言為何,她忍不住一撇眉毛,罵道:“呸,我會拿你身體開玩笑嗎?確有其事,你信我好吧?”
夏素雪皺了皺眉,臉上一閃而過一道紅暈,便被眼中苦澀掩蓋?!啊墒牵疑砩虾畾馓珴?,如果……真的和她……我怕我身上的寒氣,會過給她,讓她……”
“我知道你的顧忌,所以阿雪……聽我的話?!毕脑瓶椪酒鹕?,隔著石桌拍了拍夏素雪的肩膀,“我已經(jīng)找到了赤焰草,就等著我把它煉制成藥,給你服下,你這一身的寒氣就能根除。所以在這之前,不到必要時刻,千萬不要再催動寒氣了,明白嗎?”
夏素雪只片刻猶豫后,點了點頭,道:“嗯,我會的?!?p> 別苑外,慕清酒懷揣著滿腹心事,離開了南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