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眾位小姐眼里如臨大敵的模樣,讓鐘安毓有些恍如隔世。
當(dāng)年她與越子欽定親之時,在宴席之上,那些小姐們的目光就與現(xiàn)在如出一轍……
她垂下眼眸,思忖了一會兒,笑著道:“我,就不用作詩了?!倍嘁皇虏蝗缟僖皇?,鐘安毓抬手就將蘸了墨的筆放到了一旁。
這下,更是全場嘩然。
鐘安毓相當(dāng)之無辜地看著女侍敲了敲鼓,等安靜之后女侍便走到了她面前:“鐘安毓小姐,您既是不會作詩,便失了參加詩會的資格,奴婢只能依著規(guī)矩請您離開了,還請海涵?!?p> 女侍說話不卑不亢,客氣也并不帶有其他情緒。鐘安毓明白這并非是針對她的。
她環(huán)顧了一眼,大多數(shù)人眼里都是輕蔑又或者幸災(zāi)樂禍的表情。不過原本就不想?yún)⒓釉姇溺姲藏沟故侨玑屩刎?fù):“也好……”她就能早點(diǎn)兒回家睡覺了。
“請?!迸桃粋?cè)身,讓出了一條路來。
鐘安毓抬腳尚未踏出一步,就聽屏風(fēng)那頭慕容煜大聲道:“慢著?!?p> 男人沒管其他人的議論,徑直繞過了屏風(fēng)。
慕容家的勢力極大,也出過幾個有名的文人墨客,所以哪怕慕容丞相官聲不怎么樣,但他們家族在文壇也是有影響力的。
那個女侍和他派過來的丫鬟都躬身退后了幾步。
“安毓,你是我請來的客人,有本公子在,誰也別想讓你走?!蹦饺蒽厦加钗Ⅴ荆f得斬釘截鐵。
這一刻,廳中分外安靜,鐘安毓卻覺得芒刺在背,也不知道多少個眼刀,唰唰唰地就往她背上飛來,她看著慕容煜的的眼眸:“可是,我不太會寫字……”
這話半真半假,她認(rèn)識字,也會寫,就是寫得潦草且歪歪扭扭的,除了她爹,是當(dāng)真沒有人能完整地認(rèn)出來的。
她說完話后,有些心虛,沒敢抬頭看慕容煜的眼睛。
“無妨。”半晌,他卻輕笑了出聲。然后就在鐘安毓震驚的目光里坐在了她旁邊兒,又抬手將那紙挪到了自己面前,勾起了筆抬眸微笑:“你來說,我替你寫。”
“……”鐘安毓瞧著他黑眸里的點(diǎn)點(diǎn)寵溺,忽然有點(diǎn)兒慌:“不、不用了。我覺得我還是……”
她悄悄挪步想跑,慕容煜伸出左手一拉她袖子,少女就直接被他拉坐下了。
還沒緩過勁兒呢,只聽他湊近了,用只有兩個人能聽清聲音說:“安毓,聽我念詩,你復(fù)述出去……”
鐘安毓聞著他身上有淺淺淡淡的墨香味,微微側(cè)目,兩人離得很近,男人年輕的臉上有淺淺的暈色:“聽清楚了……”
……
聽清楚了,鐘安毓!我就是懷王殿下即將新納的側(cè)妃,你可知道?
滿頭珠翠的女子,一臉得意地望著她笑,在她的手里,掐著一椏新開的海棠,花瓣零落,一朵一朵,被她揉碎了,就像鐘安毓的心。
她寸寸后退,女子步步進(jìn)逼。
為什么?
夫君納側(cè)妃,王妃娘娘不予祝福卻問緣由?莫不是嫉妒?
……
“安毓?”慕容煜看她愣神,凝眉提醒了一句:“我方才說的,你可聽見了?”
鐘安毓臉色蒼白地看向他,忽然站了起來:“我……”
那些記憶的片段竟然這樣突兀地被想起了。
她揪緊了胸前的衣服,呼吸有些亂。
“怎么了鐘小姐?煜公子都親自替你抄寫了,你還不快作詩?”立時就有其他小姐又妒又恨地開口陰陽怪氣。
“……”鐘安毓冷靜了下來,此時此刻慕容煜神色驚詫地看著她,顯然沒被她打了個措手不及。
再坐下去聽他念詩已經(jīng)遲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鎖定了她,但凡有半點(diǎn)動作也必定會被人發(fā)現(xiàn)。
“安毓?!蹦饺蒽鲜謸沃烂嬗鹕?,尾音里有不著痕跡的憂心。
鐘安毓抬手在他肩膀一按,惹來周圍一陣吸氣聲。
她環(huán)視了一眼,目光銳利地掃過所有人,接著邁步走到了屏風(fēng)旁的過道,一面踱步一面道:“我已經(jīng)有詩了?!?p> “邊塞一去恐白首,歸京只見杏花春。從來幽并旅無數(shù),重游花下得幾人?!钡啦槐M金戈鐵馬,書不完離愁別緒。鐘安毓微垂眼眸,沒看見慕容煜眼里的驚艷。
“此詩,甚好?!闭f這話的,卻不是眼前任何一個人,而是來自上首的垂簾外。
所有人都是一驚。
鐘安毓凝眸看去,安靜垂落的珠簾后,隱隱約約站了個黑衣男子。
此刻小姐們又開始小聲議論,她們似乎也不知道此人是誰。
心下一動,鐘安毓轉(zhuǎn)眸看了一眼慕容煜,發(fā)現(xiàn)他眼里也是疑惑之色。
旁邊的女侍一提裙擺,快步走了過去,隔著簾子深深一拜:“淮安公子?!?p> 里頭的人一抬手,她便站直了身子,轉(zhuǎn)回頭大聲道:“這位是淮安公子,剛來京城兩日,他的學(xué)問,雷太傅也是贊不絕口的。”
雷太傅已經(jīng)年過七旬,曾是今上的帝師,身份超然。能被他公開稱許的,不管是誰,都當(dāng)?shù)闷鹨粋€才子之名。
鐘安毓眉頭緊蹙,這個人有一把子沉穩(wěn)好聽的聲音,聽起來分外耳熟。
可思來想去,她對心中的那個答案都覺得荒唐可笑。
越子欽,今生已是個傻子,怎么可能會是如此正常的身姿與音色。她捏緊了手心,朝著那珠簾走去。
“鐘小姐,且慢?!迸躺焓謱⑺龜r下了,穩(wěn)重不失禮數(shù)地提醒:“淮安公子臉有疾,不愿見人。太傅特許,不必露面?!?p> 鐘安毓一頓,心下的想法更為強(qiáng)烈,她咬了咬牙:“淮安公子,小女子名叫鐘安毓?!彼笆忠欢Y道:“家父是大將軍鐘天涯!您……與我一位朋友的聲音分外相似,可否現(xiàn)身一見?”
淮安公子坐到了一張椅子上,聲音淡淡的,似漫不經(jīng)心:“天下相似者眾多,鐘小姐若一一見起來,豈不是太過勞累了?”
意思再明顯不過,這是拒絕了。
鐘安毓一愣,默默垂首,是啊,若當(dāng)真是他,不論前世今生,都不可能這般冷淡,終是她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