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陸荊來邀
連脈過血后,墨涼的身體漸漸有了起色,慘白的臉上有了輕微的血色,但整個人軟綿綿的,又嗜睡,沒有多少精神氣??鹊脜s少了許多,不再那么畏寒,有時候天氣好,連狐裘也卸下了。
成日里做的最多的,除了泡藥浴和睡覺,便是坐在太師椅上曬曬太陽。
我得了墨涼一半的血,卻并未被火寒之毒困擾,只是疲軟乏力,比往常易寒了些。
碧穹心細(xì),親自下山買來銀色流波雜沓的云錦和簇新的白疊,連夜做了綿軟蓬松的坐褥,靠背和引枕,熏了藥,鋪在墨涼的太師椅上。
我打發(fā)花寂和銀霜各尋其主,又特地抽空下山一次,給舫上的丫鬟侍衛(wèi)各人黃金百兩,和一瓶親自煉制的大還丹,徹底遣散了畫舫。然后在街邊攤上破落書生手里買了一堆爛俗的話本子,在碧玉軒挑了一大塊上好的隕玉,在天慶坊定了許多煙花,上山后一心一意同碧穹照看墨涼。
我不知碧穹神神秘秘忙活些什么,我自個兒歇著時,以白絹為面,隕玉為骨,畫了一枝稀疏的荊桃花,做成一把二十四根扇骨的七寸扇,偷偷藏起來,打算過幾日送墨涼做生辰禮。
有一次墨涼躺在太師椅上曬太陽,瞇著眼問我道:“云兒,你看我現(xiàn)如今,是不是有幾分太師的形象?!?p> 我說你哪里像太師,分明就是太爺。說完便同他一起笑了。
這日,碧穹一早入山采藥,我在紫竹苑陪著墨涼。煮著茶,替他讀了半日的話本子。讀到瀛洲城有個女子徐氏,嫁給了自己青梅竹馬的表兄,新婚燕爾時,新夫上山砍樵多日未歸,族人認(rèn)定是被豺狼吃了。婆婆認(rèn)定徐氏克死了自己的兒子,三年里處處苛待,徐氏心灰意冷之下想跳海自盡,被一個途徑的落第書生救下,兩人惺惺相惜互生情愫過到了一起。
忽有一日,表兄上門前來討人。徐氏才知當(dāng)年表兄上山后被山賊強(qiáng)拉去做了壯丁。
這本是件可喜可賀的事,但徐氏的去留成了問題。故事至此為止,為讀者留足了空白。
我讀到這里,望著紫砂壺上裊裊的白氣,臉頰有些灼熱,我這遭遇同徐氏確然有幾分相似。只不過分離我同墨涼的,是誤會而不是強(qiáng)盜。
墨涼問我,云兒,如果你是徐氏,書生和丈夫之間會如何抉擇。
我猝然一驚,只能推脫著說說這個問題著實無趣且費神。
說著沏了壺茶,給自己和墨涼都斟滿。墨涼品了一口,舉起紫砂盞望了會兒,淡淡笑道:“云兒如今的茶藝上道多了。我記得你初學(xué)茶道時,沏的茶都要逼我喝完,第一壺太苦,第二壺太甜…我每日都被迫要喝好幾壺。”
我嬌嗔的眄了他一眼,佯怒道:“師兄要是覺得我煮的茶不好喝,讓碧穹來煮便是,何必總拿這些陳年舊事來尋我開心?!?p> 墨涼笑著將一盞茶飲盡,溫聲道:“云兒,我這不是拿你開心。便縱是你永遠(yuǎn)是當(dāng)初那水準(zhǔn),一日還逼著我喝十壺八壺,喝一輩子我也是愿意的?!?p> 我望著他含笑的桃花眼,噗嗤一笑?!澳呛?,我再好好想想我當(dāng)初是如何煮茶的,就用那個水準(zhǔn),保管讓你每日十壺八壺的喝上一輩子。就是不知道,我煮茶,碧穹作甚?天底下的美事都讓你占盡了。”
墨涼搖著清扇,瞇著眼想了想,認(rèn)真道:“碧穹遲早是要嫁人的。她釀的葡萄釀可以同師父的媲美,回娘家時可以給我捎來幾壇?!?p> 我懂他的意思,在他眼里,碧穹從來都是師妹。
我趕緊望了望門口,得虧碧穹還沒有回來,不然聽到這話,又該藏起來傷心了。
紫竹林竹葉蕭索,秋風(fēng)又起。我同墨涼回了屋,正好他想作畫,便替他研磨,陪他作了半日的畫。
墨涼的畫風(fēng)筆墨濃釅,意境甚深,畫中女子總是背過身去。
傍晚,陸荊盛情邀請我們師兄妹三人去芙蕖苑用膳。
我知他心思深沉,此番如此好心怕是又憋著什么陰謀詭計,正要推辭,墨涼已然應(yīng)了,說正巧有些陳年舊事想同陸荊討教。
聽得我心中更是一驚。畢竟,我同碧穹兩個人誆墨涼勉強(qiáng)尚可,但加上旁人,難免露了破綻,更何況,陸荊不一定真心愿意配合我們糊弄墨涼。
碧穹顯然也有這個疑慮,在紫竹林前折返時與我遞了個眼色,陪墨涼回房,我便以送客為由跟了出去。
出了門,陸荊讓侍衛(wèi)先行,和我梧桐夾道的青石小徑上慢行了一陣。
梧桐搖落,金葉隨風(fēng)。
假山夾道時,陸荊老謀深算瞟了我一眼。
我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
陸荊龍睛含笑:“云宿,我看你師兄妹三人心意相通,不知道以后墨莊主會娶哪一個?!?p> 我撿了顆石子遠(yuǎn)遠(yuǎn)的扔進(jìn)湖中,淡淡道:“陸城主拿到《鬼醫(yī)雙典》,收攏懸濟(jì)院;借群雄宴在江湖上立了威,又重創(chuàng)軒轅破。如今一枝獨秀,閑適得很?!?p> 噗通一聲,湖中中漸起一串水花。
陸荊顯然跟先前的問題較上了勁,邊走邊說道:“我若是墨涼,近來心中一定十分為難,娶心心念念的小師妹吧,恐負(fù)了未婚夫人的深情厚意;娶未婚夫人吧,又繞不過自己的一往情深。倒不如扮個失憶,裝個糊涂,說不定還能享個齊人之福?!?p> 墨涼病成這樣,卻還要受他這般編排。我有些懊惱,回嗆道:“三方五地,三妻四妾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你陸城主將來,也不見得會從一而終。他愿娶,我們姐妹二人都愿嫁,與你何干?”
他頗有深意的笑笑,進(jìn)八棱亭坐下。
我緊跟其后,坐在他丈外。
“云宿,你若真心愿意,動這么大肝火作甚?”
我嗤了一聲,側(cè)眼望著他道:“陸荊,直說吧,你句句夾槍帶刺,想做什么,又想要我做什么?”
陸荊眼如墨潭,直視著我道:“云宿,你和墨涼之間的事我無權(quán)過問,但我求你,你去勸勸逸塵吧,他自從下了山,日日醉生夢死,眠花宿柳,再這樣下去,真就廢了?!?p> 秋風(fēng)拂過,湖中漣漪陣陣。
我望著湖心,漫不經(jīng)心道:“我同他卒走卒道,馬走馬道。他廢不廢,與我何干?!?p> “云宿,我不信你說的是心里話。便縱你是真心話,我也請你,看在他為你做了那么多的份上,也為他做些什么?!标懬G說著,深深看了我一眼,繼續(xù)道:“你若去勸他,我保證,運城之內(nèi),墨涼不會聽到蓬萊和你們師兄妹三人的絲毫過往?!?p> 話里話外,威脅之意不言自明,十分巧妙的扼住了我的喉骨。
我冷笑道:“陸荊,你這般精于算計的一個人,找什么理由不好,偏要夾起尾巴裝什么好人。你不嫌累得慌?”
陸荊嘆了口氣,黯然道:“云宿,我知道你怪我數(shù)次脅迫逸塵,又害了墨涼。但鬼醫(yī)陵出事,實數(shù)意外。莽林之中,為確保你們的安全,我將我爹和司馬流觴——運城除陸歡之外、醫(yī)術(shù)最高明的兩個人都送去了,我想著有你們互相照應(yīng),收拾一個軒轅破不在話下,沒想到還是出了事?!?p> 我縮了縮瞳孔,猶疑的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