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2020年12月14日
2020年12月14日星期一
敲著鍵盤，記憶開閘，洪瀉一般歷歷而來。
母親離開后，我跟老張相依為命，
沒能多照顧母親，我把遺憾統(tǒng)統(tǒng)在老張身上鑿吧回來。
對老張，我近乎寵溺，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摔。
老張是我的無價寶，每天都要在他的老臉蛋上親了又親，
親到老張受不了了，轉動腦袋直想逃跑，我才笑著放開他。
一天，聽得隔壁床位傳來嘖嘖親吻的聲音，
抬頭就見蔣太太捧著蔣先生的臉在親，如同我親老張一樣沒完沒了，
一時怔愣，那畫面……
嗯，姑且稱作恩愛吧。
蔣家大兒子正好來送飯，在門口呆站一刻，
回神后立刻大聲喝止：你在干嘛？
蔣太太松開一手，伸出食指指向我：
那閨女天天親腦頭指，他們腦頭就能梭話了，
你爸比她家年輕，我多親親，好得肯定比她家快。
我想翻白眼，這邏輯真是……新鮮！
蔣家大兒子替我翻了白眼，聲音更氣憤了：
放開我爸！
……
老張在病床上躺久了，變得有些懶，
每次讓他起床，他都不肯配合。
我就會摸摸他的頭和臉，好聲勸慰一番。
那天我對他說：
躺著有什么意思？你就不想跟單位那些老同事一起出去玩？
你看看，那么帥的老帥哥，躲在這么個小房間里多可惜，
你得去廣場上，迷死那群跳廣場舞的老太太。
老張還沒反應，旁邊蔣太太笑得老花枝亂顫：
老suai哥，你也好意思則么梭，臉皮曾厚。
來氣！不想忍，老娘們兒你適可而止！
我板著臉站直身體：
我覺得我爸帥，你有意見嗎？不好意思，我沒在征求你的意見。
蔣太太有一瞬尷尬，應該是沒想到好脾氣的小孩子還會一本正經，
頓了頓，她立刻挺直腰桿：
在我們老家，自己夸自己要被人笑的！
別人可以梭你suai，你自己不能梭！
呸！我跟老張說悄悄話，用得著你們老家人同意嗎？！
還沒等我說出口，蔣太太把視線移到蔣先生臉上：
你子能梭我腦公suai。
……
病房靠窗有個柜子，柜子的臺面是公共區(qū)域，
上面放了老張和蔣先生的餐具食品，還有一些瑣碎的小東西，
例如中藥西藥、洗碗布之類的。
那天我洗完頭用毛巾擦頭發(fā)，聽到老張咳嗽，
于是急急跑到老張跟前，順手把毛巾放在了柜子臺面上。
正給老張拍背，蔣太太氣沖沖跑到我跟前，指著臺面上我的毛巾：
快把毛巾拿走！
回頭看一眼我的毛巾，乖乖地在老張使用的那一半區(qū)域。
我說：沒占你地方啊。
蔣太太臉色很難看：
拿里都四次的，要進嘴的，你的毛巾上都四四（細）菌，
你害我腦公，不行！
……
又想起一樁類似的事情。
那天老張擦身，大張阿姨把老張換下來的衣服扔在地上，
就聽隔壁蔣太太在叫：阿姨！阿姨！
大張阿姨超級煩蔣太太，故意不理。
蔣太太改口：閨女，閨女！
說真的，我也想學著大張阿姨不理她，
該死的善良。
我轉身拉開隔在老張和蔣先生病床中間的簾子：什么事？
蔣太太指指地上老張換下的衣服：
把你們的衣服拿到你們那邊去，都四四菌，不要害我腦公。
我看向安靜躺在地上的病號服，正對著簾子，在病房中間的分割線上。
真想給自己一個耳光，理她干嘛！
我快步過去，踢一腳地上的衣服撒氣，衣服往我們這邊滑了半米，
蔣太太滿意了。
搞不懂她到底怎么想的，共同的空間里，這半米的意義到底在哪里？
大張阿姨生氣了：我每天都給你爸換衣服，一天擦身兩次，
還給他抹乳液抹蘆薈膠，他干凈得很！
哪來那么多細菌，你爸都好了，除了推一支心臟藥，水都不掛了，
比割氣管的細菌少多了！
話是對著我說的，顯然是說給蔣太太聽的。
蔣太太立刻接了大張阿姨的戰(zhàn)帖：腦頭指都住那么久了，我們才住了十天，
肯定是他們病比我們病重！
我張著嘴，卻愣是無言以對，
蔣太太的邏輯，我服氣了。
……
第二天，小張阿姨接到家政老師的電話，
說蔣太太要求換護工。
我問小張阿姨：她看中哪個護工了？
小張阿姨苦笑：我姐。
蛤？！我看向陽臺上的大張阿姨，更不懂蔣太太的邏輯了。
大張阿姨一直把不喜歡蔣太太寫在臉上，
說話從來不客氣，
什么“你這個人真是煩”、“你能不能閉上嘴巴不說話”，
每每不是把蔣太太激怒，就是讓蔣太太吃癟，
蔣太太居然看上了大張阿姨，不得不說，受虐體質啊。
小張阿姨給蔣先生鼻飼，不看坐在旁邊的蔣太太，繼續(xù)跟我說話：
我姐說絕對不做他們家，老師就讓她挑別人，
八樓的護工沒有一個愿意接他們的，我還得繼續(xù)干。
蔣太太不樂意了：別人我不要，我揍要你姐。
你也不學學，看你姐，對腦頭指多好。
小張阿姨立刻回她：要想人家對你好，你也該對人家好！
我不求你像小姑娘對我姐一樣，麻煩你稍微尊重我一下可以不？
蔣太太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抿了抿嘴：
我不跟你梭，我跟你領導梭！
說罷，她拿著手機離開了病房。
小張阿姨看著病床上的蔣先生嘆一口氣：
蔣XX，你端端正正的一個人，怎么娶了個這樣的老婆？
做你再怎么辛苦我都沒意見，護工嘛，都是應該的，
可是每次只要來這個房間，我心里就悶得難過，
真的不想來??！
蔣太太和小張阿姨的矛盾在時時刻刻，
在我看來，蔣太太就沒對的時候。
病人每天有一身干凈的病號服，蔣太太要求小張阿姨多拿兩套備著，
小張阿姨不肯，說你拿多了，別的病人怎么辦？
踩自行車的康復儀器整個八樓只有一臺，
需要做的病人多，大家排隊輪流，
蔣太太一大早就讓小張阿姨把機器推到房間，
待蔣先生做完，也不準小張阿姨把機器推出去，
小張阿姨說：外面很多人等著做治療呢！
蔣太太死死拽著機器不撒手：我們sian搶到的，我們還沒做完呢，
留在房里，下午我們還要再做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