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著街口不遠,有一棵大柳樹,樹齡已有百年之久,枝繁葉茂,亭亭如蓋,夏日蟬聲悠揚,一片綠蔭之下,總能見到三五成群玩耍的孩子和納涼的老人,是太平鎮(zhèn)上少有的閑適去處。
秋風相去遠,折柳贈相思,柳能寄托世人的愁思,太平鎮(zhèn)上的古柳亦不外如此。
在鄭經(jīng)入學塾之前的那段日子,江柳郎與鄭家姐弟總是在樹下玩耍,柳葉作笛,一聲吹響盛夏,玩累了就在樹下休憩,三人舒服的倚著樹干,也不說話,就那么靜靜地在綠蔭下眺望著遠處的碧藍天空,拋卻諸多煩惱,就只是享受清凈的靜謐時光。
后來,三人漸漸長大,鄭經(jīng)入了學塾,靈兒要去鋪子幫忙,江柳郎整日在山中奔走采藥,但是這柳樹下隔三差五還是能見到三個孩子的身影,只是相比那時,少了那些稚童游戲,江柳郎與鄭經(jīng)之間更多的是嘴上較勁,互相地無心詆毀與打鬧總不間斷,靈兒總是坐在一邊有些寵溺的看著自己的弟弟和江柳郎頂嘴。
一來二去,這棵古柳也就成了他們的“老地方”了。
涼如水的月夜將至,太平宵禁時刻也很快要到了,看到樹下已有兩人在等著,江柳郎加快步子跑了過去,在樹下等著的正是鄭家姐弟。
已經(jīng)等得不耐煩的鄭經(jīng)終于看到了江柳郎,內(nèi)心不免火大,小嘴叭叭的開始數(shù)落起江柳郎,江柳郎一如既往地無視鄭經(jīng),而是跟靈兒笑嘻嘻地打招呼。
一看江柳郎對自己愛答不理的樣子,這可惹惱了我們讀書已經(jīng)兩年有余的“小夫子”,鄭經(jīng)不由得腹啡:哼,莫名其妙就要跟著那個平日里很不著調(diào)的老頭子浪跡江湖了不說,還要叫他師父,還要稱江柳郎為大師兄,更可氣的是自己和姐姐去找他來老地方見面,半天不來赴約,害的自己在這里喂了半天蚊子,這江柳郎著實可恨。
鄭經(jīng)想著便在江柳郎屁股偷偷來上一腳,然后裝作沒事人一樣,抬頭賞月,裝作自己并不知道剛才發(fā)生了什么。
挨了一腳的江柳郎也知道自己理虧,只好給這位大爺賠禮道歉,說了好一通恭維話,言語中更是稱呼鄭經(jīng)為小夫子,把鄭經(jīng)這小子捧到了天上去,嘴角都樂開了花。
其實江柳郎差點兒脫口而出的并不是小夫子,而是小舅子,幸好他是及時管住了自己的嘴。
靈兒看著仿佛永遠長不大的兩個人,笑著說:“好啦,好啦,來了就好,說正事,明天就要走了,咱們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來,咱們好好跟大柳樹道個別吧。”
江柳郎和鄭經(jīng)都有些摸不著頭腦,齊聲發(fā)問,跟它咋道別啊,跟它說話它也聽不懂,抱它咱們?nèi)齻€人都合抱不過來呀。
靈兒被這剛剛還在斗嘴的二人逗得笑出聲來,就說:“不如這樣吧,咱們在那最隱蔽的樹洞里各自放一件自己最珍貴的東西,等以后我們回來的時候再來取,怎么樣?”
對于姐姐說的話,鄭經(jīng)向來都是言聽計從,江柳郎更不消說,那更是一百個同意。
古柳上有很多的樹洞,平常都會有鳥兒筑巢其中,但是被鎮(zhèn)上一些頑皮小子一掏再掏,弄得鳥不聊生,這些鳥兒也都四散遷移,另尋良巢安家去了。
由于古柳十分粗壯,鎮(zhèn)上的孩子也就只有經(jīng)常上山采藥爬山過澗的江柳郎能爬上去,于是上面的樹洞變成了他們?nèi)说牟貙毝?,山澗中撿來的漂亮石頭,一片美麗的干枯樹葉,一枚珍藏已久的銅錢都曾出現(xiàn)在這藏寶洞中。
最珍貴的東西對每個人都不一樣,人生中各個階段也不盡相同,孩子最寶貝的玩具睡覺都會抱著,守財奴連死后都期冀著能有口金棺材,少女成婚后才會將那些描繪才子佳人情情愛愛的小說話本鎖進箱底,因為身邊的男人和即將到來的孩子變成了她生活的全部,行將就木之人最珍貴的東西恐怕也不會是功名利祿和萬貫家財,只能是為數(shù)不多且過一天少一天的日子。
對于三個孩子,他們最珍貴的東西又是什么呢?
就拿江柳郎來說,他身無長物,無父無母,最珍貴的怕是他自己這條小命,可是總不能把小命兒放在里邊吧?
這時靈兒拿出一只小箱子,說道:“咱們把東西都放在箱子里面吧,再上把鎖,一會兒柳郎再把樹洞遮掩好,這樣也不用擔心別人會把它們偷走?!?p> 江柳郎放進去一只鼓鼓囊囊的錢袋子,靈兒放進去一支玉簪子,鄭經(jīng)放進去一本書,三人上鎖之后,由江柳郎把箱子放到最上面的樹洞里,在洞里面塞上柴草,再用一塊樹皮堵住洞口,這樣的話,如果不仔細看,就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他們?nèi)说男∶孛芰恕?p> 鄭經(jīng)剛剛看到自己的姐姐放進箱子里一只簪子,但好像從未見她用過,不免有些好奇。
鄭經(jīng)剛想問一句來著,但看到此時姐姐臉上笑意淡去許多,還是忍住了好奇心。
靈兒平日很寵?quán)嵔?jīng)不假,但若是鄭經(jīng)真把她給惹惱了,那后果將會相當嚴重,平時文文弱弱的靈兒收拾起鄭經(jīng)來那可是絕不講情面的。
哪怕是向來很疼愛幼子的鄭屠見到閨女發(fā)火要收拾弟弟時,也會躲得遠遠地,唯恐被殃及池魚,幼年時最是頑皮的鄭經(jīng)沒少被收拾,那些不堪回首的經(jīng)歷令鄭經(jīng)如今回想起來也是心有余悸。
鄭經(jīng)年幼喪母,對于娘親的記憶很模糊,更多時侯他對娘親的回憶就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
鄭經(jīng)不知道自己的姐姐是從娘親走后才會對自己嚴厲起來,那個不比他鄭經(jīng)年長幾歲的小女孩,他的姐姐鄭靈兒,在娘親去世后,仿佛就在一夜之間學會承擔起娘親的角色,不僅僅是在年幼的弟弟哭著要找娘親時抱著他,安慰他,更是不得不裝出剛強的一面去教育年少頑劣而不通世事的弟弟,每次教訓完弟弟之后,她總會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流下眼淚。
靈兒可能自己都忘記了,她也只是個沒了娘的孩子,她也會在夢中囈語,呼喚著娘親......
那枚玉簪子是姐弟倆娘親的遺物,只是靈兒不曾告訴鄭經(jīng),不是因為別的,只是睹物思人,她不希望小鄭經(jīng)傷心而已。
原本好奇心作祟的鄭經(jīng)咽了口唾沫,沒敢對姐姐發(fā)問的他把矛頭指向了剛剛從樹上下來的江柳郎。
“喂,江柳郎,你這人也太沒意思了吧,最珍貴的東西誒,竟然是一袋子銀錢?”
江柳郎被問及此事,有些臉紅,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沒說清楚話。
一旁已經(jīng)恢復(fù)笑臉的靈兒替他解圍,喋喋不休的鄭經(jīng)才放過了江柳郎。
天色已晚,宵禁在即,況且明日還要遠行,于是三人便結(jié)伴返家。
叁哥好筆春江水
人來人往處,且聽蛩鳴芽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