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青絲凈,素衣伴古佛,將一生虔誠奉獻(xiàn)給佛祖,青燈常伴,佛音繞心,心無世俗物,成為天下第一比丘尼,這是靜慈十年的夙愿。話說來,她倒也不是生來就在這蓮溪庵,在她模糊的記憶中,她本是一高門大戶的小姐,一飄雪的冬夜,一群身著官服的人拿著閃亮亮的刀子殺了她一家,她那年六歲,還不怎么記事,依稀記得她有個稍稍年長的哥哥抱著她躲在廚房的柴火堆里才躲過一劫。
十年過去了,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比如說她的本名叫什么,她的爹娘是何模樣,失散的哥哥現(xiàn)在在何處。她只記得皚皚雪地上綻開的血色梅花,滿院子冰冷的尸體,還有耳邊哥哥撕心裂肺的哀嚎。起初的一兩年,她會時常想起之前爹娘相伴,兄妹嬉鬧的時光,時間越久,這些畫面越模糊,感觸自然淡了許多。后來她發(fā)現(xiàn),在佛前打坐,或聞著香火氣,敲著木魚,聽聽禪聲,她身心舒暢,宛若身處云端。
她對清蓮師傅表明自己想正式剃度受戒成為一名真正的比丘尼,清蓮師傅始終不允,說她塵緣未了,入不了佛門。滅門之仇嗎?她不想報,過去的已經(jīng)過去了。失散的兄長嗎?她不想尋,若她們的兄妹之緣未了,終會再相見。
話說她現(xiàn)在帶發(fā)修行的蓮溪庵,雖建在京城郊外,卻遠(yuǎn)近聞名,香火鼎盛。庵占地約60多畝,有112名尼姑,庵處山腰,四周山環(huán)水繞,瀑布疊泉,木橋山溪,各種奇花異草數(shù)不勝數(shù)。庵的后院,有一溫泉,泉周花開不敗,常年有彩蝶紛飛,在此安家。因此,不少女信徒會來此小住祈福,京城達(dá)官顯貴家的小姐夫人那是??汀?p> 明日是初一,每逢初一十五,來庵里上香祈福的人絡(luò)繹不絕,留下來小住的人也較多。清蓮師傅差她下山去購置些女人家用的生活用品。她領(lǐng)了銀子,牽了馬兒下山。她不似尋常女子那般愛熱鬧,直接去往日里買過東西的‘林家鋪子’。
“讓開!快讓開!”馬蹄聲兒噠噠,聽那雜亂的馬蹄聲,起碼有五六匹馬正往這兒趕,街道上的人慌忙往兩邊讓,靜慈坐的馬兒受了些驚嚇,她急忙撫摸馬耳朵,安撫馬兒的情緒,一躍下馬,將馬拉到路邊,防止它受驚傷人。
雜亂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忽一道孩童的哭啼聲傳入她耳,側(cè)臉望去,一穿著麻布衣,扎著兩牛角包發(fā)髻的小女孩兒跌坐在道中央哭著,口中喊著娘親。小女孩許是嚇壞了,吃動的糖葫蘆掉在身旁也不撿了。
這回不是只能聽見馬蹄聲,已能瞧見好幾匹馬飛奔而來,這些馬兒高大壯碩,四蹄生風(fēng),馬背上的人身著官服,除了為首的男子,其他人都身佩刀劍。他們具體是何模樣,靜慈未多瞧,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未曾多想,暗運(yùn)內(nèi)力,飛身一躍到那女童身旁,本想將女童救到路邊去,未料到馬兒跑的如此快,已到跟前。眼看馬蹄將落下,靜慈將女童摟入懷中,忽然馬兒一聲長嘶,馬蹄轉(zhuǎn)而揚(yáng)起,在揚(yáng)起的瞬間,蹄子擦過她的尼姑帽,陽光下,她烏黑的頭發(fā)散落,風(fēng)微揚(yáng),發(fā)尾隨風(fēng)搖曳,幾縷發(fā)絲掃過臉頰,微弱的陽光像渲染在她身上一樣。
靜慈抬頭看向馬兒的主人,他背著光,靜慈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看個大致的輪廓,棱角分明的臉型,偉岸的身材。只是瞧了這一眼,靜慈就感受他身上強(qiáng)大的肅殺之氣。他這人,平日里應(yīng)該沒少造殺戮。
馬主人拉了拉繩,馬兒稍稍后退,靜慈將孩子拉起來,忽然,一道略帶戲虐的聲從另一匹馬背上傳來:“好俊俏的尼姑。”
靜慈不動聲色,平靜地對上那戲虐之人的眼,稍稍打量那人,通過服飾之別,瞧著應(yīng)該是為首男子的隨從,靜慈不愿多事,拉著女童便想走。
“你這尼姑,驚了我們大人的馬,也不曉得賠禮。”那隨從不依不饒,對著靜慈嚷嚷。
隨從口中的大人便是為首身穿紫袍,上繡孔雀,佩戴金魚袋,頭戴藍(lán)寶石鑲嵌的官帽的大理寺卿沈炎。沈炎面無表情,瞧不出他的情緒心思,適才他有所被靜慈的容顏驚艷,臉上也未表露半分。他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沈從的兒子,見識過不少容貌出眾的女子,像靜慈這般如冰雪雕刻的人兒,這世上倒也是少見。他的長姐沈嫣,是遠(yuǎn)近聞名的冰雪美人,如今在宮中貴為皇貴妃,她的容貌艷壓后宮,若和這小尼姑相比,怕是要稍稍遜色一分。
這人竟還不依不饒了,靜慈也是識時務(wù),知曉名不與官斗的理,適當(dāng)?shù)氖救跏墙o自己留條路走。稍思忖,轉(zhuǎn)身邁著蓮花步來到沈炎的馬前,沈炎高坐馬背上,未俯首,只是眼神微下垂看著她,那模樣,在靜慈看來是那么的不可一世,好像她入不了他的眼一般。
驚了他的馬是吧!那成,她也不是小氣之人。她的那點小心思化作眼中閃過的狡黠之光,旁人不易察覺,但沈炎什么三教九流之人沒見過,他審過的犯人數(shù)不勝數(shù),這察顏觀色之道,早已練的爐火純青。
靜慈合掌,一本正經(jīng)對沈炎的馬兒真誠道:“馬兒呀馬兒,驚了你,是貧尼的不對,但上天有好生之德,眼見著你將對無辜孩童造下殺戮,貧尼遵從菩薩教誨從你蹄下救下一條命?!彼穆曇艉芎寐?,就像微風(fēng)吹著鈴鐺一般悅耳。
三言兩語,道了沈炎一行人的不是,說了自個兒奮不顧身救人的高尚。還打著菩薩的名號,得了看戲路人的好感。
“好個伶牙俐齒的尼姑?!闭f這話的是坐在沈炎左后側(cè)馬背上的女子,該女子與其他隨從一樣,穿著深藍(lán)色的官服,她梳了個男子的高發(fā)辮,在馬尾辮中編織了幾條細(xì)小麻花辮,頭上只別了一根云紋銀簪,整個人瞧上去干凈英氣。這女子名為吳清風(fēng),是大理寺司直,專門處理些疑難重要的案子。她是個有能耐的人,是大理寺有史以來第一名女官。
靜慈向來不喜惹事,但她也不是怕事的人。眼下這情況,她若再不認(rèn)個栽,只怕這群官差不依不饒,內(nèi)心哀嘆一聲,真不該與官斗理,只會惹得一身灰,明明是他們的錯,在他們眼里,還是她驚擾了他們。
“貧尼驚擾各位了?!焙险?,微曲身,未等人答話,她拉住馬鞍,借力上馬,拉了拉馬繩,馬兒載著她慢悠悠走過他們一行人,在經(jīng)過吳清風(fēng)身邊時,她的余光掃到了吳清風(fēng)陰狠的目光。
女人都是善妒,特別是吳清風(fēng),她生而為官家女,容貌出眾,才華出眾,自幼在各種贊美和羨慕中長大。怎料今日會遇到這樣一個小尼姑,瞧著她如凝脂般的肌膚,不施唇脂卻依舊紅潤的雙唇,特別是優(yōu)雅修長的頸脖,在陽光照耀下,透著白潔的光芒。這尼姑若換上尋常女兒裝,再施粉黛,準(zhǔn)是個妖孽。她生來自傲,絕不允許自己輸。可現(xiàn)在,她不得不承認(rèn)在這個尼姑面前,她竟感覺自己如淤泥!雙手緊握馬鞭,恨不得對著那張臉狠狠抽上幾鞭子。比不過,那便毀了。
沈炎察覺到了吳清風(fēng)的異樣,她那雙鳳眼充盈兇狠之色,他知她善妒,但她從未這般失控過。輕聲道:“走吧,六扇門快到了。”
靜慈來到林家鋪子,林掌柜不似往常那般問她需要哪些物件和數(shù)量,而是一見她就迎上去問道:“靜慈小師傅,戶部尚書的公子和洛河幫女幫主究竟在蓮溪庵中發(fā)生了何事?怎會衣不蔽體的慘死?”
“你在胡言什么,蓮溪庵是清修之地,怎會發(fā)生這種事?!边@種事情可是對菩薩的大不敬,菩薩是她唯一的信仰。
“靜慈小師傅,這事千真萬確,因為死的是戶部尚書的公子,大理寺和六扇門都趕往蓮溪庵了,是約莫兩個時辰前發(fā)現(xiàn)的尸體,就在觀音菩薩的供桌下?!?p> 兩個時辰前,不就是她剛出發(fā)離開蓮溪庵的時候嗎?她前腳離開,后腳就有人發(fā)現(xiàn)了尸體。
靜慈向林掌柜購買了物品后,急忙騎馬回蓮溪庵,蓮溪庵離這兒也不遠(yuǎn),騎馬不過小半個時辰,她從早上辰時出發(fā),現(xiàn)在已快靠近午時。她離開蓮溪庵后,并未馬上下山,而是去了山腰處的桃花林玩耍游玩。未曾想到佛門之地會發(fā)生命案。
一男一女,男的是高官子弟,女的是武林名門,衣衫不整,第一發(fā)現(xiàn)命案的場地是遠(yuǎn)近聞名的蓮溪庵,尸體在供桌下。靜慈深信,這是有人故意為之,人死之后不掩藏,反而故意要人發(fā)現(xiàn),有人希望事情鬧大,而且越大越好。
究竟是什么人與蓮溪庵有仇,要這般陷害,或者說,蓮溪庵是被無辜牽連。顧不得其他,先趕回庵里親眼瞧瞧。
半盞花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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