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犯了死罪,可他們都被無罪釋放,并成為我死刑的執(zhí)行者,朝我吐著唾沫。
我們犯了死罪。
陰暗的樹林里,我們被捆綁到樹上,面前是一雙雙锃亮的皮鞋,那是法官們的。
“說吧,為什么這么做?!?p> 似乎沒有風(fēng),但樹葉卻沙沙作響。我面前的法官之一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擺正脊梁,陰冷且輕蔑的眼神卻只盯著我一個人。
在跟我說話?我無力地擺了擺頭,解釋?不可能了,我也懶得解釋。
身邊同樣被綁的人,此時卻眼里含著淚,聲淚俱下地告訴別的法官:“我也不想這樣……”
負(fù)責(zé)審判他們的法官眉頭動了動,接著憐憫的神情浮現(xiàn)到臉上,法官們拍了拍他們的肩膀:“看樣子,你是有什么苦衷,說出來吧。”
我看到他們轉(zhuǎn)頭看著一言不發(fā)的我,眼神里說不出是嘲諷還是平靜。
為什么?
而正面我的法官用手杖點了點地,我回頭,看見他眼里的不耐煩越來越明顯。
“好啊,事到臨頭還這么倔!”他憤怒的胡子顫了顫,手指著我的同伴們,“你看看他們,再看看你!”
起風(fēng)了,我依舊平靜地看著我的法官,看著他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看著他在風(fēng)里搖晃的衣襟,和略微滄桑卻似乎很有閱歷的手。
空氣中是枯敗的樹葉和野草的味道,我想起小時候跑到樹林里收集最好看的樹葉的時候。
我笑了一下。
“你……哼……無可救藥!”盛怒之下的法官拂袖而去,對別的法官揮揮手,于是我們被士兵從樹上押了下來。
士兵的手勁很大,抓得我很疼。
我在士兵的押送下?lián)u搖晃晃地走著,地上枯黃的樹葉被我的腳踢來踢去。
烏鴉看戲一般在我頭頂叫著,又像是在說:我在墓地等你。
我討厭這只烏鴉,可是現(xiàn)在它是我唯一的朋友了。
我因為脾氣太倔,“拒不配合”,被關(guān)進(jìn)了獨立的小牢房。
旁邊的大牢房里是我的伙伴們,他們坐在一起,吃著社會愛心人士送來的飯,嘰嘰喳喳討論著自己的故事。
那些飯菜好像很香,我聞到了蘋果派和芝士披薩的味道。
“為什么他們會有人送飯?”我問離我最近的獄卒。
他白了我一眼,隨后看向窗戶,似乎多看我一眼他就會感染病毒。
“那當(dāng)然,誰愿意無緣無故做這種事?終審前他們都是需要社會關(guān)懷的人。”
他頓了頓,對我翻了個白眼,接著說:“哪像你,純粹就是神經(jīng)病,自己腦子有問題?!?p> 說完,他“哼”了一聲,油膩發(fā)黑的臉上,似乎從未打理過的胡子動了動。
先前那只烏鴉不知道怎么找到這里的,它停在了我身后小小的窗邊,背后的陽光試圖將它漆黑的身子鍍上神圣的光暈。
什么時候出了太陽?我竟然一點也聞不到陽光的味道。
我記得,法官問我的時候,我一個字也沒說,更沒有人調(diào)查過我。
他們甚至連我從哪來都不知道。
肚子告訴我它很餓很餓,我看向他們放在一旁的飯盒,愣愣地看著。
他們的牢房大的多,窗戶也大的多,房間里大部分地方都是亮的,他們吃完,曬著太陽,交換完彼此的故事,開始互相安慰,像極了一群富有愛心的普通人,而不是罪犯。
我愣愣地看著,直到一只蜘蛛爬上我的手。
獄卒聽到動靜,轉(zhuǎn)頭看見我甩開蜘蛛后驚恐萬分的樣子,“嘁”了一聲,吐掉了嘴里的牙簽。
但這是我這么久以來,唯二露出的表情。
我的心恐慌地砰砰跳著,我趕緊努力查看昏暗的周圍,再沒看到那張牙舞爪的蜘蛛后,我才縮到角落去。
角落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就這么蜷縮著,心想:總會有人發(fā)現(xiàn)我還沒有經(jīng)過審判,總會有人耐心等待,直到我說出供詞吧。
烏鴉嘎嘎叫著,很聒噪,不知道是在跟我說話還是在笑我,但我聽得心里發(fā)毛。
我看向它,慢慢伸出手去,我怕它也會逃離我。
它沒有。我成功摸到了它黑色的柔軟的羽毛,和羽毛下健康結(jié)實的流線型身體。
它比我的手掌大許多,我輕輕抓住它,放到了自己懷里。
烏鴉熾熱的身體是我這個昏暗潮濕的房間唯一有溫度的東西。
獄卒看到了我抱著烏鴉,像是覺得臉上的嫌棄不夠明顯一般,他再度啐了一口唾沫,似乎不愿意沾染我們的晦氣。
我就這么等著,無助,焦慮。我的身體像是想要不聽使喚,想要大吼,發(fā)瘋,拼命撞開牢籠,逃出去,盡管我知道外面同樣布滿天羅地網(wǎng)。
大門打開,走進(jìn)來幾個跟獄卒衣服不一樣的士兵,將我的房門打開,一言不發(fā)地粗暴地將我拽了起來。
我的烏鴉受到了驚嚇,嘎嘎地從窗戶飛走了,翅膀帶起的有些潮濕陳舊味道的氣流吹到我臉上。
他們要干什么?
旁邊的房間里,一群人齊刷刷地看向我,他們的眼神表明他們已經(jīng)不再是我曾經(jīng)認(rèn)為的同伴。
我就像沒穿衣服的殘廢小丑,被他們議論著,他們在看戲。
我還是問士兵這是干什么。
“死刑?!?p> 又進(jìn)來幾個士兵,他們正步走到那群人面前,也打開牢門。
他們也會被死刑嗎?可是不像。
斷頭臺上,陽光格外刺眼,但我還能看見那群人,他們就站在我面前,其中有人將我按倒在斷頭臺上,另一個人掌握著我頭上那把大刀落下的開關(guān)。
這是什么意思?我終于大喊出來,卻被圍觀的群眾吐了唾沫,其中甚至還有我曾經(jīng)的同伴。
“垃圾,罪人,去死!”他們振臂高呼。
我被壓得動彈不得,太陽正好對著我的眼睛,我甚至無法完全張開眼。
我歇斯底里地問。
沒人回答我。
“終審是我們的事,跟你無關(guān)?!苯K于,大房間里吃盒飯最快的那個人回答了我。
我腦海里只剩下三個字無限循環(huán)。
為什么?
遠(yuǎn)處有聲音宣判了我死刑的執(zhí)行,守在開關(guān)旁的人收起了二郎腿,站了起來。
就這么結(jié)束嗎?這算是好事嗎?我看著把我當(dāng)猴看的那些人,或許是好事吧?但是又好像,我的眼睛流淚了。
那只烏鴉回來了,他盤旋在我僅剩的視野中,嘎嘎地大聲叫著。
今天的陽光太灼熱太刺眼,我不喜歡。
就這樣任人擺布,甘心死得不明不白嗎?
我試圖抬頭,但我做不到,只能任由混著鐵銹味的汗水從額頭流到眼里,流到下巴。
我的喉嚨里發(fā)出了干癟的瘋狂而恐怖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