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月牙灣
清晨的曙光照耀東海，透過露臺，很是刺眼。
一如既往的天，同樣的人，卻是不同之地，老先生遙指著遠方的海岸島嶼，“圖南先生，哪里便是東陽的月牙灣了?！?p> 陳摶悵然道：“看你在船頭作畫之景仿佛就發(fā)生在昨天，一轉(zhuǎn)眼的四五日，便要離別了?！?p> 吳愷之笑道：“能與圖南先生暢聊五日，心甚歡，不舍油然而生，這趟路途，還是太短了?！?p> 陳摶建議道：“下船與我一趟云游一段時日如何？”
吳愷之搖頭道：“太過突然，船仍然要行，少了我便不成了。”
陳摶遺憾嘆息。
吳愷之拿出了夜里所作明月潮生圖，遞與陳摶，“一點心意，贈予盛姑娘，望圖南先生代收?！?p> 陳摶坦然接受，致意微微抱拳。
吳愷之抱拳道：“圖南先生，我們殊途同歸，其致一也，來日方長?！?p> 陳摶真誠道：“愷之兄，珍重?！?p> 相逢朋友滿天下，知己摯友能幾人？
短暫的相遇，知心知己，你來，我以最好的招待，你走，我留存期待。
再多的不舍，不如四目相對正色的抱拳，道一言珍重。
……
放眼望去，臨陸地的一座島嶼很大，月牙形狀，與陸地之間有一條很寬的鴻溝，盡是海水。
人間最大的海峽，最大的碼頭，月牙灣。
月牙灣仿佛是一道隔絕潮水襲陸的屏障，比海峽旁的陸地高上很多。
很長，很大。
倘若屹立高空俯視，其月形更加明顯，實實在在的一輪半月，圓形朝海，月勾向西，包圍整片數(shù)里海岸。
而梁與陽船，就要?？吭谠卵罏撑c海岸間的海峽中，那里便是目的地。
親身臨海峽之中時，才發(fā)現(xiàn)月牙灣真的很大，大到看不穿島嶼，看不見島嶼那邊的海，而兩邊的海岸，真正的車水馬龍，川流不息之意與船上之人相比，前者大巫，后者小巫。
停靠兩岸的船只數(shù)不勝數(shù)，不規(guī)則排列至上岸，或是浮動在海峽里，南來北往，船只有大有小，船上有人或是無人，打漁、搬卸貨物，什么都有。
在青州東陽有一句話，說的是月牙灣的萬人空巷，盛況空前，是青州最熱鬧的地方，東陽城里的人不足月牙灣上的八成，東陽如若無有月牙灣，那真算不上是一座城。
梁與陽船還未?？?，陳摶眼及海峽中的熱火朝天，再指著看不透的月牙灣，對盛淑香說道：“香兒，人家都說這月牙灣才是青州的都城，因為這一座月牙島上，人頭千萬，萬家燈火，什么都有，比之東陽城內(nèi)要繁華熱鬧上數(shù)十倍。”
事實上盛淑香不太喜歡熱鬧，也就是看著陳摶問道：“你要去看看？”
陳摶意笑道：“早就待過了，也沒什么好看的，咱們還是去城里做完正事就離開?！?p> “陳先生、盛姑娘有所不知，咱們的梁與陽船便是要?？吭谠卵罏车?，順道走一趟也無妨?！闭f話之人是一名老者，便是船上的管事肖陽，因為船臨靠岸，他一直陪同著兩人，畢竟好生招待了幾日，最后這一步也要走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有個好的結(jié)果不是，有始有終。
聽聞此言，正和陳摶意，因為他倒是有一些想法要去看看的，不知此后還有無機會，此時正好，見一見老朋友，敘敘舊也不錯。
陳摶說道：“這倒是出乎意料了些?！?p> 肖管事解釋道：“因為在船上一般像陳先生和盛淑香這種身無外物之人極少，大多數(shù)是旅商，而海物集中在月牙灣島嶼上，我們?nèi)绱俗?，也是為了大家的方便?！?p> “原來如此?！?p> 陳摶點了點頭，隨后問道盛淑香：“香兒，如此那不如我們就去嶼上走走？”
盛淑香面無表情盯著他，“你自個兒想去就直說，好像問了我我不同意你就不去一樣。”
陳摶義正言辭道：“誰說的？我自然是要聽你的?！?p> 盛淑香瞥了一眼，沒有說話。
不知不覺中船已靠岸，而甲板上下船之人卻不多，大多或是到三層船倉取行李物品去了，下船之時不算擁擠，肖管事一直把兩人送下了船，踏上月牙灣的土地上，陳摶才出聲不必遠送。肖管事抱拳與兩人道了一聲后會有期，珍重。陳摶自然抱拳微笑致意。
一趟從梁城往東陽的五日航行，至此為終。陳摶二人抵達東陽，梁與陽船卻要在第二日清晨回行梁城，這是一個幾十年來未曾有過變化的循環(huán)。
十日一個循環(huán)，人與人尚且如此，相遇總是短暫的。人間很大，時間很長，相遇相識，卻不知此后還能否再有見上一面之時。
不過能有遇見相識的緣分，便夠了。
青衫年輕人和青色碧衣的女子并肩走在嘈雜鼎沸的島嶼上路途中，看不見遠方的海。
人之多，兩人就像一對普通的男女走在路上，盡管女子很好看，男子相較于她很普通，仍然不算惹眼。
尋常且平常。
真正踏上月牙島嶼土地上時，才了然它的廣闊，與在船上在遠方入眼的模糊微小的月牙壯島嶼，盡管望不見頭，仍然有著很大的差別。
前方是一處房屋密立之地，有排列，有聚堆，隔絕了前方不知處和后方這邊的海岸。
二人走進房屋密集里，穿走過一條蜿蜒曲折的小巷，豁然開朗。
四通八達之路，行人絡(luò)繹不絕，形形色色，紛紛攘攘；兩邊茶坊、酒肆、客棧……雜七雜八，什么都有。
一切看著雜亂無章，紛亂如麻。
月牙灣島嶼，市井之地。
與之寧靜安詳?shù)牧撼潜绕饋?，這里熱鬧非凡，是人間生民真正的天地。
陳摶憑著記憶領(lǐng)著盛淑香穿梭在擁擠的街道上，走得很遠，用時更長，人擠人，很難走。很久之后，兩人走進一家食肆客棧，店內(nèi)不大，柜臺里累滿了酒壇，摞得很高，六七張桌子胡亂擺列，倒也干凈，只有五六個客人，外頭嘈雜惹不進棧內(nèi)，有些冷清。
二人隨意在一張桌前坐下，盛淑香才發(fā)現(xiàn)，這個店里原來沒有小二。陳摶與她解釋道：“這家店沒有名字，也沒有小二，客人來了就坐著，由店老板做菜，做什么客人就吃什么，很有性格。這店老板是個嗜酒如命的女子，叫做馮慎微，那酒量，能嚇?biāo)廊耍〗?jīng)常喝得爛醉，開門也是要看心情，看來今天我們的運氣不錯?！?p> 盛淑香輕聲道：“怪不得沒有生意?！?p> 陳摶笑道：“剛開始我也是這么認為的，后來才發(fā)現(xiàn)，這些還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沒有生意，是因為這馮老板做的菜實在不怎么好下口。”
陳摶示意盛淑香看那五六人分成的兩桌客人，“香兒你看，那兩桌上一個熱菜沒有，一盤花生米作為下酒菜，是來喝酒的。這家店，也就酒還不錯?！?p> 盛淑香隨指看去，剛聽陳摶說完，卻看見了一名約莫有三十來歲的女子，容貌極美，一身黑青緊衣，裳擺只落在腳踝處，發(fā)髻梳得很高，額間纏著一條素布，看著有些瀟灑。
“喲呵！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陳先生??！”女子一手抬著一盤腌制過的黃瓜，同時看向二人這邊，話語中很是不屑，邊說著便把食盤遞到了有人的其中一桌上，便走來。
陳摶哈哈大笑道：“馮老板，別來無恙?！?p> 馮慎微切了一聲，斜眼嘲諷道：“您不是跑了嗎？還敢來??？”
陳摶唉誒一聲，正直道：“馮老板哪里的話，當(dāng)時是我有要緊事在身，迫不得已不辭而別，這不是專門回來和你道一聲抱歉嗎?！?p> 馮慎微嗤笑一聲，扳著手指頭算了算，“有二十年了吧？你也好意思說這話?！?p> 陳摶擺手道：“馮老板見外，太見外了?！?p> “你以為我稀得理你?！?p> 馮慎微沒好氣，隨后挪眼向盛淑香，“這位妹妹是哪家的姑娘，生得可真好看?！?p> 盛淑香面無表情，語氣略顯好意，不見外地輕言細語道：“馮姐姐，我叫盛淑香。”
馮慎微囅然而笑道：“淑香妹妹認得我啊?！?p> 盛淑香輕輕點頭，“剛聽陳圖南說過?！?p> 馮慎微嘖嘖稱奇道：“直呼大名，淑香妹妹你可不簡單噢。”
又好奇心使然，瞇眼邪笑道：“快說，妹妹和陳先生什么關(guān)系？”
盛淑香面不改色道：“也就普通關(guān)系?！?p> 馮慎微微微皺眉嗯哼了一聲，陳摶卻看她笑著解釋道：“她是我小侄女兒?！?p> 盛淑香忽然看向了馮慎微，一反常態(tài)的回懟道：“我是他姨娘。”
馮慎微憋不住噗呲一聲笑了出來，哈哈大笑。
陳摶納悶了，這香兒是回性了？安靜了許多年，咋突然像小時候那樣愛懟人得很？
尤其懟他的特別多。
片刻后馮慎微止住了笑，“哎喲，笑得肚子疼。行了行了，你們還沒吃飯吧，我最近新學(xué)了兩個拿手菜，嘗嘗哈?！?p> “不要！我們坐坐就走?！?p> 陳摶頓時一口回絕，態(tài)度堅決。
馮慎微好聲道：“再急也吃了飯再走吧，信我一回，連阿正都說不錯，那肯定不錯?！?p> 此時剛踏進門檻的身著甲胄的帶刀男人面朝陳摶，輕輕在搖頭。
無人注意，只有陳摶看見了這名狼眼鼠眉的男人微乎其微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