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楓捧著圣旨皺起了眉頭。侯方域坐在他的旁邊一言不發(fā)，陳子龍卻是在來回踱著步子，說：“豈有此理！一定是阮大鋮和馬士英搞得鬼！”
“不管是誰搞的鬼，咱們接到的畢竟是圣旨?！泵氨俳舶欀碱^，側(cè)目望向了徐楓，問道：“暮帆，你有何打算？”
徐楓沉吟著，沒有說話。侯方域嘆了一口氣，說：“既是圣旨，咱們就不能不聽。賬還是緩一緩再查吧?！?p> 侯方域、冒辟疆和陳子龍都將目光投向了徐楓，而徐楓仍是默然不語，低頭思索著什么。
陳子龍著了急，迎上幾步說：“暮帆，你倒是說句話呀，別讓我們干著急呀！”
徐楓微微抬頭瞅了陳子龍一眼，露出了一個成竹在胸的微笑?！白育?，你怎么這么沉不住氣?！?p> 冒辟疆也淡淡地笑了，輕輕拍著陳子龍的肩膀說：“想必是暮帆早已有了計較?！?p> 徐楓站起身來說：“不錯，我已有了計較。這道圣旨咱們不妨先瞞下來，賬還是要查下去?！?p> “什么？”三人聞言都是一驚。侯方域也緩緩起身，面容整肅地說：“暮帆，抗旨可是死罪。這么做真的值得嗎？”
徐楓環(huán)顧面前神情緊張的三人，也是微微一嘆，踱起步子來說：“我也難吶，外面的學(xué)生們熱情高漲，對查賬一事不遺余力。如果我把圣旨拋出來，學(xué)生們必定一片嘩然。他們年輕氣盛，激憤之下會做出什么事來難以預(yù)料?！?p> 冒辟疆也隨聲附和道：“暮帆的這個擔(dān)心倒也不無道理。”
“可是……”陳子龍正要說話，徐楓猛然轉(zhuǎn)過身來，打斷了他的話：“子龍不必?fù)?dān)心，料想皇上不敢治我的罪?！?p> 三人又是一陣錯愕，互相瞅了瞅，流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徐楓微微一笑，說：“皇上之所以不讓咱們查賬，無非是怕自己貪墨公款的丑事抖落出來。那咱們就想一個辦法，既能繼續(xù)查賬而又不讓這些賬目公布于眾?！?p> 侯方域細(xì)細(xì)一想，說：“把關(guān)于向南京進(jìn)貢的賬目隱瞞起來？”
“正是。”徐楓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不妥。”陳子龍不以為然地?fù)u了搖頭，說：“且不論外面的學(xué)生們是否會守口如瓶。就算真的隱瞞了下來，暮帆你回京復(fù)命時，難道就不怕皇帝殺人滅口嗎？”
徐楓也是含笑搖頭，顯得十分輕松自在。他順道坐在了剛才冒辟疆的座位上，才解釋道：“這份財報不僅我要拿到手，子龍、辟疆、朝宗，你們也都要拿到手，外面查出賬來的學(xué)生們也都各自拿一份。我們相互約好，如果咱們其中有一人被捕下獄，其他人等就將這份財報公布出來，就像你們之前寫那個《留都放亂揭帖》一樣，刷得蘇州、南京滿城都是，想不讓人知道都難。”
“這……”三人又對視了一眼，均感到驚訝莫名。冒辟疆無奈地笑了，走過來對徐楓說：“這樣一來，皇帝不僅不敢殺你，還得巴望著你長命百歲呢。真是高明至極呀！”
徐楓哈哈一笑，說：“我也是借古人的智慧。當(dāng)年墨子使楚，勸告楚王不要入侵宋國，否則自己會幫宋國將楚國打敗?！?p> “楚王不信，派公輸班與墨子對弈?！焙罘接蚪舆^話頭來說：“結(jié)果公輸班大敗虧輸，證明了墨子果然有此本領(lǐng)。于是公輸班惱羞成怒，想要將墨子扣押?？赡訁s說，自己的弟子已帶著同樣的應(yīng)敵之策到了宋國，扣押自己也是無用。”
徐楓點(diǎn)頭稱是，說：“我也是仿先人之學(xué)，生搬硬套罷了?！?p> 冒辟疆激動地迎上來握住了徐楓的手說：“暮帆，你果然是有膽有識的好漢子。我們?nèi)齻€與你相比可都自愧不如了。”
徐楓連忙起身，道：“辟疆兄不可如此說。其實(shí)……將數(shù)據(jù)存儲到云端的技術(shù)，在我那個年代就已經(jīng)很成熟了?！?p> 冒辟疆一愣，毫無頭緒地問道：“暮帆此言何意？”
“哦，你看我，一不小心又說錯話了。”徐楓不好意思地笑了，說：“也沒什么，就是我們將財務(wù)這些數(shù)據(jù)如此保存，總是要保險得多?！?p> “這話在理?！泵氨俳贫嵌攸c(diǎn)了點(diǎn)頭，便和徐楓相視而笑。
“可是，咱們查賬的事皇上是怎么知道的呢？”陳子龍忽然這么問了一句，徐楓和冒辟疆臉上的笑容都是一沉。
“一定是有人向皇帝老子通風(fēng)報信了。”侯方域咬著牙答道。
徐楓細(xì)細(xì)一想，笑問：“朝宗兄以為這通風(fēng)報信之人是誰？”
“不是劉知府就是張通判。”侯方域不假思索地答道。
徐楓點(diǎn)頭微笑，說：“朝宗深知我意?！?p> “咱們找他們?nèi)?！”陳子龍說了一句便大踏步向門口去了。冒辟疆皺了下眉，疾步上去將他攔了，說：“子龍你不要沖動，咱們還是先聽聽暮帆的想法?！?p> 侯方域也踱步過來說：“是呀，咱們?nèi)齻€只會做點(diǎn)酸腐文章，這樣的大事還是暮帆更有辦法一些?！?p> 徐楓被侯方域一捧，也情不自禁地笑了笑，但很快又陷入了沉沉地思索。冒辟疆三人也只是靜靜地望著他，沒有插言打擾。
不多一會兒，寓所外面又起了喧鬧之聲。一個女子哭鬧的聲音很尖銳也很刺耳：“你們不要攔我，我要為我那死掉的漢子討個公道?。 ?p> “徐大人正在和冒學(xué)士他們商議大事，你這婦人竟要亂闖嗎？”這是一個年輕學(xué)子的聲音。
徐楓聽到外面的吵鬧聲有些心煩意亂，只是沖站在門邊的仆人一揮手，說：“去問問怎么回事兒？”
“是?！逼腿藨?yīng)了一聲，便推門出去了。
陳子龍斜了斜腦袋，順著半開的門向外望了一會兒，自言自語似的說：“聽話的意思，像是來告狀的。”
“告狀不上衙門，上我這來干什么？”徐楓說了一句。
他話音落地的時候，仆人就回來了。他佝僂著身子向徐楓走來，說：“外面有一婦人說她男人死得不明不白，要來向徐大人討個公道?！?p> “哦？”在座的四人都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子。徐楓忙問：“這幾日我未出門半步，她來找我討什么公道？”
仆人兩手一攤，嘆道：“奴才也不曉得，但那婦人潑得很，還帶著兩個孩子又哭又鬧的，學(xué)生們正在阻攔呢?！?p> 冒辟疆細(xì)細(xì)一想，說：“暮帆，不如先把人請進(jìn)來吧，這樣鬧下去也不是辦法?！?p> 徐楓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又吩咐仆人道：“帶她進(jìn)來吧?！?p> 那婦人進(jìn)得門來便是一聲嚎啕，三步并作兩步地沖到四人面前，跪在地上連連磕頭。跟著她的有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年齡也都在五六歲左右。他們也跪在婦人身旁，一邊哭著一邊向四人磕頭。
婦人不知這四人中誰才是徐楓，便沖著他們一人一個頭地磕過去，當(dāng)真是磕頭如搗蒜?！靶齑笕耍⌒烨嗵欤≌埬o犯婦做主呀！”婦人一邊磕頭一邊哭著說道。
四人被眼前這一幕深深地震住了，一時竟無人做聲。還是冒辟疆先俯下身去將她扶住，說：“這位大嫂，你先不要傷懷，你有什么冤情盡管向徐大人說，徐大人愛民如子，定會為你做主的。”
冒辟疆說完便將身子向后一讓，望向了后面的徐楓。徐楓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你先起來吧，天太涼，跪久了對身子不好?！?p> 婦人抬眼望著徐楓，也是“??！”地吃了一驚，哽咽道：“沒想到徐大人竟是如此年輕。徐大人，犯婦的漢子死得冤呀！大人若是不能答應(yīng)為我們一家平冤昭雪，犯婦寧愿長跪不起！”
“好，我答應(yīng)你就是?！毙鞐饔H自將她扶了起來，冒辟疆和陳子龍也分別將婦人的一雙兒女扶了起來。
徐楓皺眉問道：“大嫂你既有冤情，何不去敲蘇州府衙的登聞鼓呢？”
婦人又是一陣啜泣，哽咽道：“實(shí)不相瞞，我那漢子就是死在衙門里的?！?p> “什么？”徐楓大吃了一驚，忙問：“卻不知尊夫是誰？”
“我男人姓張，在蘇州府做了個小小的通判?！眿D人低著頭一邊啜泣一邊回答。
四人聞言俱是大驚。“什么？張通判死了？”陳子龍將眼睛瞪得圓鼓鼓地，驚訝地說了一句。
“原來您是張通判的夫人，快請坐?！毙鞐鞣鲞@婦人坐下，關(guān)切地問：“到底是怎么回事，夫人你細(xì)細(xì)說來?！?p> 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我那漢子每日都是早出晚歸的，我和兩個孩子也都習(xí)慣了?？勺蛱焖灰苟紱]回家，這樣的事還從來沒發(fā)生過。我跟我男人生前要好的小捕快打聽，才知他自打進(jìn)了衙門就沒再出來。直到中午的時候，衙門才派人來叫我去領(lǐng)尸體。我問蘇州府的劉老爺，我家男人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劉老爺說是急癥發(fā)了，突然死的。他還塞給了我一筆銀子，叫我不要追究了。徐大人，您評評這個理，我哪有不追究的道理呀！”
這張夫人越說越傷心，說到最后傷心難過再也壓抑不住，便掩面哭了起來。兩個孩子剛收了哭聲，見母親如此傷心，也都又跟著哇哇哭了起來。
一時間，整個寓所的大堂哭聲一片，冒辟疆他們也不住地嘆息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