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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水而眠

第八十九章 記憶(新增)

枕水而眠 漠兮 2902 2021-06-23 21:17:53

  PART 89

  人生的所有過程都是相識、相伴、相別離。

  ——《眠眠細語》

  晏初水覺得自己不對勁。

  非常的不對勁。

  雖然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不是很好,但自認為頭腦還算清晰,比如鑒畫能力,比如專業(yè)知識,再比如要與許眠離婚……

  這些應(yīng)該都是沒有錯的。

  尤其是復(fù)試結(jié)果公布,晏初水雖然沒有默畫,但因為前一題答得好,按照初試的規(guī)矩,也算完成了一半,所以呂珩讓他合格了。

  換而言之,有驚無險,一切順利,離婚日期將近,他應(yīng)該是在奔向自由的。

  可是——

  他有些不舒服。

  好像忘記了一件至關(guān)重要的事,這讓他困擾、讓他迷惑,更讓他連續(xù)幾天都輾轉(zhuǎn)難眠。

  被迫的,他打電話向殷同塵求助。

  “我是不是忘記了什么事?”

  “是啊,老板,你上個月借了我二十萬還沒還?!?p>  “你能存得住二十萬不花?”

  “唔……”

  也許,是公司的事?

  他這般猜想,便讓郝師傅接他去墨韻。先是叫來人事經(jīng)理,清點了一遍員工,接著又去庫房看字畫,大大小小的每一張都檢查了一輪,沒有少也沒有缺。

  殷同塵從庫房門口探進一個腦袋,友情提醒,“老板,是不是《暮春行旅圖》?”

  《暮春行旅圖》?

  晏初水轉(zhuǎn)身回望,“怎么說?”

  說到這個話題,殷同塵可就來勁了,手舞足蹈地比劃著,“老板,你之前對《暮春行旅圖》那叫一個上頭,簡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

  “我把畫含在嘴里?”

  “呃……”殷同塵摸了摸下巴,“如果塞得下的話,你倒也干得出來……”

  “???”

  “總之,公司都要破產(chǎn)了,你也不肯把畫交出來,現(xiàn)在倒好,無欲無求的,所以你是不是忘了這件事?”

  他這樣說,晏初水也有點印象。

  難道自己忘記的,真的是《暮春行旅圖》有多重要?

  但還是不對勁。

  假如他忘記的是這個,那他參加特拍為何波瀾不驚,一點熟悉的悸動也沒有?除非他就是真的不在意了,又或者,他有了更在意的,才覺得那幅畫沒那么重要。

  他甚至在親眼見到中軸時,也僅有一種平和的欣賞,還不及……

  不及許眠的一個轉(zhuǎn)身。

  不及她的一句話,不及她握著他的手作畫。

  他隱隱有一個大膽的猜測,他忘記的事,是不是與許眠有關(guān)?

  大善人殷同塵再次伸出援手,“老板,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以前夜夜笙歌,白日……”

  “滾!”

  “咕嚕咕嚕?!?p>  ***

  從公司回家,晏初水就鉆進藏品室,打開右三尺《暮春行旅圖》,惡狠狠地看了半小時,畫確實是好畫,毋庸置疑的好。

  但是面對它,晏初水連心跳都不會快兩拍。

  把畫卷好收起,他又去了書房。書桌上,許眠送他的生日禮物還端端正正地放在原處,他打開盒子,取出里面的手表。

  表盤上,指針依照時間,分秒不差地往前走。

  而晏初水的心跳卻忽然開始加速。

  難道他忘記的事和生日有關(guān)?他沒有吃生日蛋糕?所以心有不甘?

  就……離譜!

  從書房走到臥室,他繼續(xù)尋找蛛絲馬跡,床上的被褥鋪得整整齊齊,似乎沒什么異樣,只是墨綠色的枕頭上疊放著許眠的睡衣。

  這陣子她睡在臥室,睡衣放在這里并不奇怪。

  是那件淺藍色、帶蕾絲花邊的。

  傳說中,他給她買的那一件。

  大概是出于對自己審美品位的好奇,晏初水不由自主地走過去,伸出一根手指,頗為不屑地勾起睡衣領(lǐng)口,將它拎了起來。

  這一拎不打緊,睡衣里卻滑出兩樣?xùn)|西。

  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腳背上。

  晏初水低頭看去。

  一個是桃紅色的小內(nèi)衣。

  一個是桃紅色的小內(nèi)褲。

  噼里啪啦,他的腦海里炸出滿天煙花,而電光火石間,還跳出十一只草莓小兔子,先跳出五只,再跳出六只,最后小兔子們手拉手,繞成一個圈。

  嘿呀嘿呀嘿!

  晏初水慌慌張張地回神,手忙腳亂地撿衣服,企圖掩蓋“犯罪現(xiàn)場”??芍讣鈩傄挥|到桃色蕾絲的肩帶,他卻有了一種錯覺,仿佛摸到什么細膩柔滑的東西,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老板,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以前夜夜笙歌……

  這句鬼話冷不丁地就冒了出來。

  他、才、不、會、夜、夜、笙、歌!

  晏初水羞憤至極,一手抓住內(nèi)衣,一手抓住內(nèi)褲,恨不能立刻將它們?nèi)卦?,然而—?p>  “初水哥哥,你干嘛拿我的內(nèi)衣呀?”

  “……”

  許眠不知是什么時候回來的,此刻站在房門口,外穿的羽絨服已經(jīng)脫掉,但脖子上的圍巾還掛著,小姑娘的臉頰凍得紅通通的,歪著腦袋,費解地望著他。

  就像在看一個變態(tài)。

  晏初水裂了。

  她一邊解開圍巾,一邊笑嘻嘻地向他走去,“你有需求啦?”這樣令人羞恥的話,從她口中說出來,竟自然得不像話。

  “沒有!”他紅著脖子大吼。

  “那你……”小姑娘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一抹桃色上,天真又無邪。

  晏初水磕磕絆絆地解釋:“我只是有點記不得……”

  “記不得我穿什么內(nèi)衣?”

  “……”

  他感覺自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不,他甚至沒有黃河可以跳。

  許眠放下圍巾,從他手里抽走內(nèi)衣,她故意抽得很慢,一根肩帶勾住他的兩根手指,襯得他玉指修長,他居然連手指都羞紅了!

  好可愛呀!

  她咬了咬下唇,體貼又主動地說:“初水哥哥,其實我們還沒離婚,假如你真有需求我也是可以滿足的!”

  小姑娘仰著腦袋,怯生生地盯著他。

  像一顆嫩得能掐出水的水蜜桃,又像一朵純潔無瑕的小白花。

  晏初水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

  他再次確認,《暮春行旅圖》不能給他任何悸動,真正讓他迷惑、讓他不對勁的,就是許眠。

  “我是不是忘了一些……”他低眉垂目,有些不敢看她,“和你有關(guān)的事?”

  許眠眨了眨眼睛,嗔怪道:“是啊,你忘了好多呢?!?p>  “比如?”他認真問。

  “比如你以前就有需求……”

  “……除了需求!”

  小姑娘只是想逗他,逗完也就罷了。她揉了揉鼻尖,輕聲說:“比如以前……你是不會和我做交易的?!?p>  那天晚上,他與她并肩樹下,仰望外婆的身影,他對她說一切無關(guān)任何交易,可轉(zhuǎn)瞬間,一切就變了。

  他扶額想了想,一絲頭緒也沒有,索性又問:“還有呢?”

  小姑娘巴巴地望了他一眼,他有著極好看的側(cè)臉輪廓,眉目深邃,鼻梁高俊,下頜線又平又直,好看得讓她垂涎不已。

  她沖他勾了勾手,示意他俯下身來。

  “還有這個……”

  話音剛落,她踮起腳尖,嘟起雙唇,在他的右臉頰上親了一口。

  啵唧一聲。

  裂開的晏初水直接碎了。

  沒等他回神,得逞的小姑娘已經(jīng)笑嘻嘻地彎腰疊衣服了。

  撲通、撲通……

  胸口劇烈跳動,比方才還要強烈一百倍。

  他難以置信地愣在當(dāng)下。

  臉頰上還留有溫?zé)岬挠|感,他一時無法從中抽離。

  “我忘記的事……”他怔怔地側(cè)身,定定地看著她,“是喜歡你嗎?”

  許眠一愣,驚愕地回望。

  在他漆黑如墨的眼瞳中,她看見水一般柔亮的光,像雨后的天空,溫潤的、干凈的,熟悉的雋永。

  他向前走,走得很近很近,直到兩人之間沒有任何空隙,他微微低頭,仔細打量她,冰涼的指腹掠過她懵懂的眉眼,滑過她泛紅的臉頰,最后停留在柔嫩的雙唇上。

  “是真的……喜歡過你嗎?”

  他喃喃道。

  然而許眠不能確認。

  她只能說:“初水哥哥,你忘記的,是我很喜歡你?!?p>  一直一直喜歡你,喜歡到哪怕你可能不喜歡我,我也不想放棄,可你喜不喜歡我,我卻并不知道。

  “只是你喜歡我嗎?”他似乎不能完全相信。

  接著又說。

  “那我要再確認一下。”

  下一秒。

  他在許眠眼前無限放大。

  依舊是用手捧住她的臉,依舊是讓她腳底一懸,看來他是真的忘記了太多的事,所以將一切都回歸到最初的伊始。

  他們最初的那一次接吻就是這樣的。

  唇舌相觸的剎那,他猛烈跳動的心反而落了下去,落得很低很低,一種早該如此的了然從心底涌起。

  為什么是早該如此?

  他不就是曾經(jīng)喜歡過她而已嗎?

  難道說……

  他被這個一閃而過的念頭嚇到,想抽身而去,可許眠不答應(yīng)。

  她個頭矮,但踮起腳尖也能勒住他的后頸,只要她不松手,晏初水就不能松口,他睜大雙眼,有一種被她反殺的錯覺。

  不,不是錯覺。

  是真的。

  她在很努力地吻他,傾盡全力地身心投入,晏初水本想將她推開,卻倏然看見她的眼角流出淚來。

  小小的一顆,如同晶亮的冰花。

  混亂的呼吸愈發(fā)急促,他感覺身體一陣發(fā)燙,耳畔有一個渺遠的聲音響起。

  ——初水哥哥,你已經(jīng)丟過我兩次了,不要再丟第三次了哦……

  ——初水哥哥,沒關(guān)系的,我一點都不疼。

  他終于想起來了,也終于確認了。

  她很喜歡他,是真的。

  而他,也是喜歡她的。

  在過去的曾經(jīng),在被他遺忘的角落,以及——

  此時、此刻。

  緊繃的靈魂漏出一道縫隙,一束光就這樣輕而易舉地透了進來,許眠緊閉雙眼,清晰地捕捉著周身每一樣細微之處,溫度、呼吸、心跳……

  還有,手機鈴聲。

  特殊設(shè)置的那一個。

  她猛然松手,好似一種條件反射。

  接通電話時,小姑娘的臉頰還是火燙的,“喂?”

  電話的確是精神病托管中心打來的,也是與她最熟的那一位護士,只是聲音里夾雜著些許顫抖,與往日不大一樣,“許眠,你、你……”

  “怎么了?”她匆匆抹去眼角的水痕,問道,“是外婆有什么事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十來秒。

  安靜得仿佛斷了線。

  “喂?”她又叫了一聲,莫名的心慌。

  依舊是沉默。

  “是天冷要加衣服嗎?還是她最近胃口不好,不肯吃飯?”慌亂之下,她開始多言,“是不是不小心又摔倒了?”

  可這些聲音都像是掉進深淵的石頭,于無聲處消失不見。

  對方終于有了回應(yīng),卻是一句沒頭沒腦的——“我和你說一件事,你一定要穩(wěn)住啊。”

  許眠的嘴角不自然地動了一下,似笑而非。

  “穩(wěn)住……呵,有什么事需要穩(wěn)住啊……”

  她捏緊手機,大滴的淚水已經(jīng)開始掉落。

  在對方說話之前。

  是人類與生俱來的第六感。

  沒有任何道理,又精準到可怕。

  對方說——

  “你外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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