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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雅王

010 剮耳之痛

彌雅王 絮允允 3816 2020-11-30 10:21:34

  他們一路同行,數(shù)日之后便到了鹽州地界。

  之前還是空無一物的平野,這下前面出現(xiàn)了隆起的高山,山谷中叢林茂密,有的樹木仍一身青綠。

  “翻過這座山就是鹽州了,我們要多加小心?!?p>  鹽州早在春秋時便有義渠、朐衍等‘戎狄’居住,南面有綿延百里的梁山,北面有大片大片的鹽池。

  大宋雖然土地廣袤,江南與中原物產(chǎn)豐饒,能出瓷器能出絲綢,卻唯獨不出鹽田!有人買不起瓷器可用土窯,有人穿不起絲綢可穿粗麻,但幾乎每人都要吃鹽。

  鹽州不但出鹽田,而且出各種鹽田,烏池、白池、細項池、瓦窯池早已名揚天下,更何況這鹽業(yè)之利,令人垂涎。

  繼遷他們在地斤澤里舉步維艱還不是因為一個字,錢!錢它是個有魅力的東西,好人喜歡它,壞人喜歡它,甚至它不用開口便能把世人分成幾等。有朝一日他要是能得一方鹽田,那還愁五州城不得嗎?

  他們一路往上,忽聽前方傳來嘩啦嘩啦的響聲,大家不約而同循聲望去,果見不遠處山澗里有一條蜿蜒的小溪!

  大家大步向前,俯身咕隆咕隆喝了個痛快,這泓清泉對于在大漠中苦熬多日的人來說,簡直好比瓊漿玉液。

  張浦看了看眾人,滿身的塵土,衣上的血跡早已干成了棕紅色,“大家都洗洗吧,我們這副尊榮讓人看見了還真得退避三舍?!?p>  大家噗噗噗往臉上揚起一陣陣水花,那山泉像是有魔力似的,一路的疲憊也一掃而光。

  米秦麻勒瞅了瞅旁邊的御尼納峰,“御尼族長,你那個朝天大辮還是解了吧!”

  御尼納峰左眉一挑,“我這辮子怎么了!”

  “都說宋人斯文,你要是嚇著人家怎么辦!”

  “屁大的膽兒,嚇死活該!”

  哈哈哈。

  大家正笑作一團,隨著一陣咔擦咔擦草木折斷的聲音,忽見一人逃命般地往這邊跑來,他們不知是躲還是迎,只見那人好像要竭盡全力飛起來才會覺得更快,他一邊跑一邊又不時往身后看。

  “小心!”御尼骨末突然大喊。

  已經(jīng)晚了,一個大樹樁讓那人栽了一個大跟頭,只聽啪嚓一聲,他原本就瘦得像猴的臉上一陣痛苦扭曲,這下腿折了跑不了了!

  正當他們皺眉惋惜之際,那人半趴在地上試圖爬過來,一眼看到眾人,慌忙哀求,“壯士救我!救我!”

  他們這才見他左臉上一片血肉模糊。

  “他耳朵沒了!”未慕烈鷹突然驚叫道!

  這時,隱隱聽得后面有人追來,繼遷連忙示意大家隱沒到后面的林子里,靜觀事態(tài)。等到后面那幾個追來的紅點漸漸靠近,他們才見領(lǐng)頭的是一個穿輕甲,脖子上戴紅巾的男子,一看裝束就知道是駐扎在附近的宋軍,他后面還跟了七八個同樣裝扮的小兵。

  “救命??!”

  那人一只手捂著半張臉,一只手在地上奮力爬著,如枯枝般的手指嵌入泥土里,一寸一寸地往前移。

  那幾人不由分說上前將他圍住,領(lǐng)頭的得意地笑著,一屁股坐在樹樁上,喘著粗氣,“可把官爺我累的!”

  “大哥,他腿斷了!”一個小兵盯著那人烏腫的腿道。

  那領(lǐng)頭的白了他一眼,“腿斷了耳朵不是還在嗎?”

  “你們,要不就一刀殺了我,給我個痛快!”

  “我倒是想給你個痛快,可是王大人不許啊!”

  他們說著就要上前抓那人,繼遷欲拔刀相助,張浦卻示意他不能魯莽,這一拉一扯,卻暴露了行蹤。

  那宋兵聽到了動靜,厲聲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躲在樹叢里作甚?”

  張浦摁住繼遷自己卻搶先現(xiàn)身,從容上前行禮,“官爺,我是上山砍柴的!”

  那人把張浦上下打量了一番,見他一派斯文,書生模樣,并無威脅??梢豢此嫔n白,心想砍柴的風吹日曬哪里像他這般,又見他空著雙手,不禁疑惑,“砍柴的,你拿什么砍?”

  “這斧頭工具不都在林子里嗎?我方才聽到有動靜才出來看看,”又試探著問道,“請問官爺,這小哥犯了何罪讓你費這么大勁兒到這荒郊野地來捉拿?”

  他拱鼻啜道,“關(guān)你什么事!”

  張浦賠笑,“我這不是讓你的官威給嚇壞了嘛!”

  “哼!告訴你,最好少管閑事!”

  “我偏要管!”

  繼遷話語一出,那人才意識到樹叢后面還有一群人,他掃了一眼,見他們一個個虎背熊腰,披槍帶劍的,幾人慌忙簇擁到一塊兒,拔出腰間的刀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道,“你、你們不是宋人?!”

  話音剛落,那幾個莽漢就飛身出林向他們沖過來,刀劍無眼,他一個躲閃不及,半只手已被砍下來,可他們下刀太快,他竟然沒有覺察出手已沒了,發(fā)覺之際,只覺得一陣鉆心刺骨之痛,他想自己恐怕快死了吧,嚇得瞳仁如黃豆,單手趴在地上倒退,“你、你們是什么人?”

  “彌雅人!”

  其他幾人見為首的受傷,像被山狗追的野兔般拔腿而逃。未慕長雕本想追上去,卻被繼遷給攔住了。

  “多謝壯士搭救!”那人耳朵被撕裂開來,說話也有些口齒不清。

  “到底怎么回事?”張浦問那人,“他們?yōu)槭裁匆ツ???p>  “我,”那人捂著半邊臉,嘴角的血跡像畫的血色胡子,“那個天煞的王鐺,他要扯下我的耳、耳朵下酒?!?p>  “王鐺!”張浦有些驚訝。

  “王鐺是什么人?”繼遷問道。

  “他是原州駐兵統(tǒng)領(lǐng),監(jiān)管陜西路鎮(zhèn)戎軍兼鹽州知州?!贝鹪挼膮s是張浦。

  他又問那人,“你怎么得罪了他?”

  那人不答,反問,“我剛才聽你們說你們是彌雅人?”

  繼遷點點頭。

  “我、我也是彌雅人!”

  這下大家一驚,沒想到南下第一個遇見的就是彌雅人。

  只聽他道,“我是彌雅邡珰部的,我們的祖先原本在天都山一帶放牧,前幾年,拓跋繼捧賣土求榮,把五州城拱手讓給了大宋。宋軍來后,便不再允許我們自由放牧,牛羊沒法生存,我爹一氣之下,帶著我們逃到了這一帶,找了個山谷放牧。原本也挺好的,可我嫌山谷里悶,不聽勸告悄悄到鹽州城買醉,醉酒后和一人因為言語上的沖突打了起來,那人文文弱弱,我踢了他兩腳就把他打趴了,剛好被巡邏的宋軍看到,所以被抓了起來?!?p>  “他們把我?guī)нM州府衙,把我關(guān)進大牢,和我同牢的人聽說我是彌雅人馬上臉色大變,他們告訴我說,知州王大人特別憎恨胡夷,對鹽州一帶的黨項人尤其嚴苛,凡是有黨項人觸犯宋法,他就會召集其同僚飲酒作樂,邊飲酒邊當眾扯下犯人的耳朵!”

  他有些說不下去,“他們往往被活生生地撕掉耳朵,甚至大半張臉,疼得在地上打滾直叫喚。”

  那場景浮現(xiàn)在他腦海里,讓他一陣惡心,尤其是那知州若無其事飲酒作樂的樣子,那種建立在別人痛苦上的快樂,讓他怒火中燒,“據(jù)說,他還喜歡用彌雅人做活人靶子。”

  御尼納峰捏緊拳頭,青筋暴起,“豈有此理!”

  繼遷大怒,他憤怒的是王鐺太過殘忍,以這樣殘暴的手法對待任何人甚至禽獸都讓人不齒,更不用說,他專門針對彌雅人!彌雅人怎么了,怎就讓人這么踐踏?

  可人就喜歡把自己分類,把別人分類,他們眼中有宋人、遼人、彌雅人、吐蕃人、回鶻人,宋人眼中有東西南北州縣鄉(xiāng)村之分,回鶻眼中有高昌、河西、甘州之別,大遼、彌雅和吐蕃則細分各部。人們突出自己的特別并沒有不妥,可突出自己貶損他人就不對。我是彌雅人,你是吐蕃人,我是彌雅拓跋部的,你是吐蕃六谷部的,說到底,大家都是人,首先是人。

  那人回憶起來,又像是重新經(jīng)歷著痛苦般,“果然,到了晚上,他們把我綁著送到了府衙大廳,那大廳里有好多宋人在飲酒作樂,坐在正中的一個宋人長得比其他人魁梧,挑眉蜂眼的,讓人害怕。衙役們把我摁住,他則騰地從椅子上起身,撩起袖子扭動著手腕慢慢向我靠近,那兩旁飲酒的人突然都集體起身歡呼,我害怕得要死,想我必死無疑,哪知他一手穩(wěn)住我的頭,一手就要撕我的耳朵。”

  他忽然面目扭曲,捂著自己的耳朵,雙手顫抖著,眼神后縮,仿佛有人正在撕扯他的耳朵,“他、他是練武之人,力大無窮……”

  他渾身顫抖,“一陣劇痛幾乎讓我昏死過去,也不知是他喝醉了,還是我耳朵硬,他沒有全撕下來,我只感覺脖子上滾燙地流著血,也顧不得許多,像發(fā)狂的野狗,一陣亂踢亂咬,他一吃疼縮了回去,我就拼了命往外跑,跑了一夜,他們?nèi)跃o追不舍……”

  未慕長雕一陣激動,“豈有此理,在他眼中,彌雅人連畜生都不如!”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張浦你認識他?”

  張浦搖搖頭,嘆了口氣,“王鐺我不是很熟,但是他爹王彥升的來頭可大了。王彥升既是大宋的開國功臣,同時又先后為后唐、后晉、后漢、后周等效過力,特別是跟隨周世宗的時候,南伐南唐,北征契丹,戰(zhàn)功累累?!?p>  “這人最厲害的地方就是他總能站正隊伍!當年在陳橋兵變中他也是首當其沖殺了反對趙匡胤稱帝的后周侍衛(wèi)親軍兼馬步軍副都指揮使韓通,誅滅了其全族。那時大宋天下初定,太祖急需籠絡(luò)人心,不但沒有治其過度殺戮之罪,反而授其為鐵騎左廂都指揮使,任京城巡檢?!?p>  “哪知過了數(shù)月,他趁夜巡檢之名借機到宰相王溥府邸借機敲詐,太祖知道后才把他貶出京城,差其駐守原州和鹽州一帶,特別是原州一帶山多川少,北面是黃土,南面是丘陵,易守難攻,雖地處偏遠,也算是個美差。后來趙炅即位后也沒有將他再召回京畿,哪知王彥升在這里倒是過得‘有滋有味’,愛吃活人耳朵佐酒也是遠近聞名的?!?p>  未慕長雕憤懣道,“果然一家不出兩樣人,如此毫無人性,大宋竟然姑息養(yǎng)奸!”

  “宋庭之所以不管不顧,是因為傳說他吃的活人耳都是彌雅犯人的,是為了以此震懾邊關(guān)!不過他十年前就死了,這個王鐺便是他兒子?!?p>  “彌雅人在他眼中就不是人,恐怕原州鹽州一帶的彌雅人如今正處在水深火熱之中啊!拓跋族長,既然這原州和鹽州附近的彌雅人都是對宋軍又懼又恨,我們剛好可以召集大家同謀對抗,再也不用受這些鳥氣!”

  那人一聽拓跋族長,隨即像被釘住了般,“拓跋族長?那、那出走銀州城的拓跋族長拓跋繼遷?”

  “他就是拓跋繼遷!”

  那人一聽,眼里閃著淚花,流下來和耳畔的血漬和在一起,“拓、拓跋族長!”

  他試了試滿臉的血淚,激動得有些結(jié)巴,“我、我爹要是知道你來了鹽州,一、一定會高興得殺牛宰羊的!他常說,我們本是彌雅人,離開了部族就像是一只沒有翅膀的鷹,沒有利爪的虎……”

  他一笑,臉上一陣劇痛襲來,什么時候哭比笑傷害更淺了,他顫抖著手捂著半邊臉,“各位不嫌棄,請先到我們狐狢谷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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