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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雅王

003 如芒在背

彌雅王 絮允允 3880 2020-11-19 17:35:29

  果然,過了月余,大宋的官員便紛紛到任,尤其是那曹光實,他不坐官轎卻騎高頭大馬直奔銀州城而來,比其他官員足足早了半月抵達。

  須臾,城樓上便多了一桿桿大宋的旗幟,獵獵招搖,宣誓著它們的主權。那旗幟越鮮艷,就越像荊棘般刺痛著繼遷的心,他不甘心,不甘心就這么把先主拼死沙場用鮮血換來的五州城拱手相讓。

  “大哥,五州城絕不能丟在我們這一代手里!”

  說話的是繼沖,他是繼遷的胞弟,生得虎背熊腰,天生有一股蠻力,做事也容易沖動,真印證了他的名字。

  繼遷不說話,卻不自覺拽緊了拳頭。

  “繼遷,如果你一心要奪回五州城,就得和大宋對抗,勝算幾何?也許讓大宋來管理五州城并沒有那么糟,畢竟大宋富庶……”

  繼沖一聽咚地起身,紅著眼氣沖沖道,“張浦,你是宋人,你不會……”

  那‘背叛’二字沒有說出口,但三人都心照不宣。

  繼遷嘴角擠出一絲訕笑,“一個兒子因為養(yǎng)母富有就嫌棄生母貧窮,那也算不得好兒子!”

  見他倆忽然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看著自己,張浦自覺被辱,正色道,“古往今來,疆土變遷如浮云變幻,不管是宋人還是彌雅人、契丹人,之所以頻繁征戰(zhàn),都是為了爭奪土地,滿足個人私欲……”

  “你以為我是為了自己?我如果真的為了自己,那何不安安穩(wěn)穩(wěn)做個知州,既能保命又能富貴榮華!”

  “既然不是為了自己,就不要以自己的想法去否定彌雅未來的可能性,好或不好我們不試一試怎能下論斷?再說如今局勢已定,我們何不順水推舟,暫時按兵不動以圖后計!”

  “可是,就這么算了嗎,五州城就這樣拱手讓人?”繼沖破口質問道。

  “你們還是留戀拓跋家的權勢!不甘仰人鼻息!”

  繼沖回頂?shù)?,“是他們三個背叛祖宗,是大宋皇帝圖謀不軌,你卻來數(shù)落我們!”

  張浦不理會繼沖的怒氣,“如今你們拓跋家是失去了對五州城的統(tǒng)領權,可是這對彌雅其他部族來說并沒有太大的影響,誰統(tǒng)治他們不是照樣過日子?如果你現(xiàn)在就斬木揭竿,會有幾人響應你想過沒有?”

  見繼遷和繼沖不說話了,他繼續(xù)道,“如果你的執(zhí)著和倔強僅僅是因為拓跋家失去了王權,說句不中聽的話,你走不長遠!可如果你想問鼎王權,就不要把自己的不滿放在前面,你得讓彌雅各部看到你的寬容,你的嘗試,最后再讓他們看到你的決心,你的誠心?!?p>  “小屈則大伸,不如姑且讓大宋來管理五州城試試,讓彌雅各部去評判,如果他們也不甘心,你到時候還愁不能一呼百應?你們拓跋家統(tǒng)領五州城一百多年,大宋立國才不過短短二十二年,你難道還沒有這個自信?”

  “我……”

  張浦一連串的論述,繼遷無力反駁,被說中心事,一時語塞。以前他雖然只是銀州防御使,但知道五州城是拓跋氏的,便有一種家族榮譽感,可如今,雖然做了銀州知州,那味道卻變了,榮光也消散了。他雖不甘心,可當下的確無力扭轉乾坤,看來只能像張浦所說,暫時先做個銀州知州,再圖后事。

  可令他沒想到的是,原來他這個知州只是個空殼虛銜而已。

  曹光實一來就大刀闊斧地改革,他發(fā)現(xiàn)黨項人根本就沒有什么城池管理制度,全憑統(tǒng)治者的威信,可威信是虛無的東西,要落到實處,還得靠制度。

  可一向散漫慣了的彌雅人哪里受得了條條框框的約束?他們認為人生而自由,為何要制定制度來自我約束?于是便讓繼遷去跟曹光實理論,可曹光實哪能依?彼此鬧得不歡而散。

  “這個拓跋繼遷,朝廷封他做銀州知州,意在安撫感化,哪知他卻不像拓跋繼捧或者他的兩個叔叔一樣,主動獻城獻兵權,然后得個閑差榮華享樂一生,反而多次阻撓我就地改革,認為有違彌雅風俗,哼!什么風俗,就是野蠻、隨性!”

  “大人,拓跋繼遷著實可惱,可我們也不能與之強硬沖突,畢竟如今銀州城一半的兵力都在他手上,而且他如今是這五州城之中唯一的一個黨項官員,如果將他撤職,恐怕其他幾州的黨項人也不服啊!”

  “那怎么辦?”

  “大人,我們還是上書朝廷,請朝廷支招?!?p>  曹光實怒氣稍舒,“如今也只有這樣了!”

  收到曹光實的信后,宋庭這才意識到,繼捧的這個族弟原來是個刺頭。

  朝堂上龍顏大怒,“這個拓跋繼遷,如此難以馴服,如此不識時務!”

  “官家,如果對拓跋繼遷一味姑息恐怕只會養(yǎng)虎為患!”

  “眾位卿家可有何妙計?”

  滿朝文武絞盡腦汁想出一計,官家頗為滿意,當下讓人快馬傳書至邊關。

  “調虎離山,舊計重施!”

  原來,宋庭飛書讓繼遷與夏州知州尹憲互換職務,張浦早已洞悉其中玄機,知道此舉意在引蛇出洞借以削弱繼遷在老巢銀州的實力。

  “當年后唐皇帝讓駐鎮(zhèn)夏州的彌雅首領李彝超去做延州彰武節(jié)度使,而讓原來延州彰武節(jié)度使安從進改知夏州,與此同出一轍?!?p>  繼沖急忙問道,“那先主是怎么化解的?”

  “他回復后唐皇帝說夏州城百姓再三挽留,容他安撫幾日再動身。”

  繼沖一聽泄了氣,“遲幾日動身不還是得動身?”

  張浦搖搖頭,“其實,那是他的緩兵之計!”

  “什么緩兵之計?”

  “他表面同意互換職務,實際上即刻兵分兩撥,一撥在城內堅壁,一撥去城外清野,隨后緊閉城門,讓遠道而來的安從進無從進城,只得在城外扎營。僵持了三個月之久,安從進不僅不得入城,糧草也經常被李彝超安排在城外的游兵洗劫,最后只得退回延州?!?p>  “妙??!我們也……”

  “我們的狀況不一樣!”

  繼沖懊惱,“怎么不一樣?”

  “如今銀州城內不僅有彌雅軍,還有曹光實統(tǒng)領的宋軍?!?p>  “那怎么辦?”

  燭火在夜風中撲騰,三人坐在屋內,相對無語。

  繼沖撓著腦袋,突然靈機一動,“大哥,不如我們將計就計,趁你和尹憲交接之際不備之機,殺了他,奪回夏州!”

  “不可!”

  張浦堅決反對,“如今尹憲任夏州知州,竇神寶又屯重兵于夏州城三十里外,我們早上起兵,他們日暮即至,我們將如何防御幾十倍于我們的宋軍?”

  繼遷點點頭,今時已不同往日,且不說當年后唐的實力遠不如大宋,就說現(xiàn)在的彌雅也比不了當年。

  “那你們說怎么辦?!按曹光實說的,大哥去夏州赴任,家人去汴京享福?”

  繼沖胸脯起伏著,怒氣沖沖奪門而出。

  “如果你去了夏州,族人去了汴京,那就跟繼捧一樣,死生束縛再難展翅!”

  繼遷微微點頭,憂慮道,“汴京決不能去,夏州也不能去,可我們能去哪兒?”

  他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一面不想聽宋庭的調令去夏州,一面想背水一戰(zhàn)又沒有足夠的勢力,真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一直以為,人生的路有許多種,只要自己還有選擇的余地,就不是末日。可是,他如今有兩個選擇,卻沒有一個是他想要的??磥碛羞x擇其實是不自由的,是限制的,而沒有選擇才是真正的自由選擇。

  “虎不可離山,魚不能離淵,不如我們避走漠北地斤澤!”

  張浦眼睛閃著光亮,“那是你們拓跋家的故地,還有很多忠于拓跋家的彌雅部族,到時候我們可以聯(lián)絡當?shù)乇姸嗟暮狼蹙砑字貋怼!?p>  “張浦!”

  繼遷淚光閃爍,有什么比一個支持信賴你的朋友更讓人欣慰的,又有什么,比一個在你走投無路的時候給你指明方向的朋友更讓人欣慰的。

  這些日子以來,他在憤懣的情緒中無法自拔,只知道惱怒與抱怨,卻沒有冷靜下來想想有何退路。那地斤澤是拓跋氏的老巢,在黃河岸邊的幾字灣內,以往拓跋部在那兒過著逐水草而居的平靜生活,直到唐王賜五州城后才遷徙出來。

  張浦提出這三個字的時候,他仿佛是被重重地擊了一下,內心升騰出一股莫名的暖流,也許,那便是祖先們英靈的召喚,召喚他回到搖籃汲取力量。

  一陣欣喜過后,繼遷又愁上心頭,“可是,曹光實眼線眾多,我們怎樣才能出城?”

  張浦淡定自若,平和的眼神讓人當下寬慰,“我們不用逃,而且我們要大張旗鼓地走出城!”

  繼遷驚愕之中夾雜著信任,“那我要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要做,連睡覺都不可以!”

  張浦露出一絲狡黠的微笑,走的時候還不禁回頭叮囑,“明早我要看到你的倦容!”

  繼遷雖然疑惑,但也沒再多問,因為他相信張浦。

  窗外朔風呼嘯,繼遷內心卻洶涌澎湃,久久不能平靜。到了半夜,風聲小了,透過窗,仿佛能看到遠空的幾顆孤星。

  繼遷出了房門,望向空中,慢慢的,那夜空中的星星由三顆變成了五顆、六顆、九顆、十三顆、十七顆、二十三顆……

  無數(shù)顆……

  原來,在夜空下呆得更久才能看到更多的星星,而人總以為自己看到的就是所有,卻不知自己的眼睛也是有局限的,再想想那些沒有了解基礎的批判和基于第一印象的偏見,是多么荒唐,多么傲慢。

  大宋愿意了解彌雅嗎?還是他們已經形成了偏見?

  回想從出生到現(xiàn)在,繼遷還從來沒有像今晚一樣認真看過銀州城的夜色,因為他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迫不得已離它而去。他從未以這樣的深情去觀察它、感受它,仿佛天上的星辰都是有思想的,城頭的月光是懂依戀的。

  月光照亮了四下,從這里出發(fā),他能到任何地方,而他今后的路,要怎么走,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要守候的東西,便是這一方土地。

  畢竟,土地是最難令人割舍的東西,一旦扎根,只想扎得更深。

  可笑的是,為了守護這一方土地,他又不得不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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