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落定
這出好戲?qū)嵲诮锌s在太極殿一角的沈嬌娘拍案叫絕。
龍椅上的李蒙臉色臭不可聞,他一指婁安,厲聲喝道:“婁副將軍,你這是何意?!”
婁安不卑不亢地抬頭直視李蒙,問道:“十皇子殿下這是問的哪一出?臣上承陛下冊封,下效邊關(guān)百姓,無一日不勤修,不正是為了有朝一日得匡大興江山嗎?”
他這話是在誅李蒙的心。
合著站在李績身后,輔佐李績便是匡扶社稷?
李蒙的臉都氣綠了。
而不省心的李褙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在一眾大臣們的竊竊私語中,啪的一下展開遺詔,朗聲讀道:“子績,睿哲聰明,恪慎奉孝,文卓武極,量吞海岳。今宗社未安,社稷不穩(wěn),宜令即皇帝位,朕稱太上皇。天下兵權(quán),一分十一,然沈越身死,安西軍旁落,令子褙為安西王,統(tǒng)領(lǐng)上下。多難興王,自古皆有,眾卿當(dāng)以社稷為念,早安宗社,實乃吾之望也?!?p> 遺詔中對李蒙只字未提。
念完遺詔之后,李褙舉著遺詔快速地從殿頭走到殿位。
大臣們只來得及看清那末尾蓋著的玉璽大章,其他的是一概都沒能看個真切。
頂上的李蒙憤慨起身,他撩著衣袍快步走下龍椅,意圖搶奪遺詔,口中不忘斥責(zé)李褙:“六哥你若是問心無愧,為何不敢給大臣們看個清楚?你分明就是想以假亂真!還不將遺詔給我交來!”
李褙當(dāng)然不會應(yīng)允。
他轉(zhuǎn)眸和李績視線一對,合攏遺詔便要往殿外逃跑。
殿中王家子弟遂出列阻攔,可李績一派的大臣也不少,于是你攔我,我擋你,場面一度混亂不已。
沈嬌娘躲在暗處,自然是看到了李褙那與李績只有一瞬的目光相交。
其中定有貓膩!
李褙若是自己不想登基那是不可能的。
而他如今甘為人臣,那么李績必然許了他無法拒絕的好處。光是一個安西王,一個安西軍可不是能與皇位抗衡的籌碼。
畢竟,隴西現(xiàn)在還是一片亂象。
即便司馬昱打贏了回鶻人,那片土地上所受的苦難都是真真切切的,是需要政令和時間來修復(fù)的。
然而就在沈嬌娘思索的這個當(dāng)口——
殿中有人驚呼了一聲:“遺詔燃著了!”
所有人舉目望去,就看到李褙手上的遺詔已經(jīng)被一側(cè)的宮燈給點了,然而拿著遺詔的李褙卻是手亂腳亂地繼續(xù)在跑,而不著急滅火。
他一面躲避著李蒙,一面喊道:“十弟,即便是你再心系大寶,你也不該如此藐視父皇!父皇這大行不到月余,你竟然猖狂至此嗎?!”
待到那火快燒到他手時,他才慘叫一聲,將遺詔丟在了地上。
然而這時李蒙去踩滅火焰,企圖撲救遺詔已經(jīng)是為時晚矣,那遺詔燒得就剩個炭黑木頭撐,再無法窺得其中到底寫了什么。
看戲的沈嬌娘總算摸清了李績的把戲,他這是有樣學(xué)樣,學(xué)自己將遺詔來了個先斬后奏!只是李績這要做得更過分一些,直接念完給燒了!
如今詔書念也念了,燒了也燒了,而燒之前大臣們又親眼見證到了其上所蓋的玉璽打印。
雖然內(nèi)容是死無對證。
但在旁人看來,李褙這樣一個望得登大寶的皇子,要他放棄皇位是一件令人難以想象的事,從這一點看,他念出來的詔書便更具有了說服力。
亂象之外,李績負手而立,一派從容。
眼看著詔書燒了,這邢邵和婁安在慢吞吞地一抽長劍,舞得虎虎生風(fēng)的同時,高聲喊道:“太極殿內(nèi)喧嘩著,吾等可先斬后奏!”
這奏,奏給誰聽?
推推搡搡的王氏子弟們當(dāng)然是立刻就停了手。
李蒙把木頭撐子往地上一扔,目光陰翳地看著殿門口站著的李績,他嘴角有點點鮮血,想來是剛才推搡時剮蹭到的。
“四哥到底好手段,借我之手除了大哥,而近有鳩占鵲巢,搶了六哥的位子?!彼竽粗改艘话炎旖堑难獫n,繼續(xù)說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好,好!”
沈嬌娘從他這句話里聽出來一點東西。
李蒙是知道姜越之手上那副遺詔中,皇帝傳位給了誰的!
就在殿中混亂平息的時候,殿外突然噠噠噠,整齊有序地響起了滔天的腳步聲與呼喝聲。
隨后,一個血色的弧線自殿外拋入。
眾人定睛一看——
這不是王釗嗎!
王釗的頭!
那血色的人頭落在殿中,眾人慌亂推開,由著那顆人頭骨碌碌滾了幾圈,滾到了李蒙的腳邊。
而李績早在這人頭被拋進來之前,就踱步到了殿內(nèi)右側(cè)的盤龍柱邊。
“王釗心懷不軌,屯兵于延禧門附近,意圖謀反,如今已被我等伏誅!”龐玉哐啷哐啷邁著大步子走進了太極殿內(nèi)。
王釗沒了,李蒙的底牌便少了一張。
不,不!我還有裴鎬,我還有江光!李蒙眼瞳放大,臉色煞白,他怎么也沒料到,李績不聲不響地就策反了婁安,更沒想到他不聲不響地就解決掉了王釗!
就在這時,一直保持沉默的李績終于開口了。
他一開口,便直擊里李蒙要害:“在想江光?十弟,你到底還是年輕了些,裴鎬手上攏共一萬五千人,即便是他親自來了長安都未必夠人手去抵抗赤水軍和經(jīng)略軍?!?p> 也就是說,江光沒了。
李蒙咚的一聲跌坐在地,腦中混沌不已。
安北大都護張丘手上又有六萬多人的軍隊,而梁毓有七萬三千人。
沈嬌娘到這時才明白那夜李績?yōu)槭裁匆囂阶约?,為什么要出口索要安西軍虎符?p> 若他沒有說服李褙,那么龐大的安西軍則是一個時刻懸在他頭頂?shù)碾[患。他在和李蒙斗法之際,李褙一旦勾結(jié)司馬昱作亂,那么李績和李蒙都會是那個鷸蚌相爭中的鷸和蚌。
直到這時,沈嬌娘才不得不真心去佩服李績。
她原以為自己才是那個觀棋者,卻不料李績是執(zhí)棋人。他利用了多方勢力之間的掣肘,為自己掃清了登基之路。姜越之也好,沈嬌娘也罷,都只是他李績棋盤上的一顆棋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