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潑的生命完全無須借助魔法,便能對我們述說至美至真的故事。
大自然的真實面貌,比起詩人所能描摹的境界,還要美上千百倍。
天一下子暖和了。
邵興旺坐在院子里曬太陽,妻子趙雨荷則在旁邊洗木盆的衣服。
邵興旺看了看身邊的妻子,又抬頭看了看天空。
藍(lán)色的天空,悠悠地飄過來一朵白云。
伴隨白云的,不是黑土,是純凈的空氣和金色的陽光。這是白云自去年秋天離開之后,第一次返回這座農(nóng)家小院。
春天真的來了。
春天,真的來了……
“假如有一塊可以耕種的土地,哪怕小得只有半個平方,在春種的時節(jié),你打算種點什么?”邵興旺突然想給趙雨荷出道浪漫的問答題。
看妻子荷花半天沒吭氣,邵興旺又問了一句:“種點什么呢?”
“愛花,就種幾株紅玫瑰?!壁w雨荷說,“想勞動,撒些青菜種子?!?p> 邵興旺說:“你還可以‘靜等花開’,植一棵葡萄樹,搭個葡萄架,或者栽一棵棗樹,慢慢地培育,靜靜地等待,三五年后,再去品嘗碩果累累的幸福與快樂?!?p> 見妻子沒有吭氣。邵興旺補充道:“如果不為生計需要,也不帶任何功利目的,不妨種幾棵向日葵。”
在鄉(xiāng)下,向日葵太常見了。
庭院里,大門外,菜地頭,果園邊,都能看到。有時走到無人無主的荒野地,也會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幾株冷不丁地冒出草叢的向日葵。它們高大、粗壯、突出、顯眼、驚艷,尤其是頭頂金色的花盤,給人帶來一種特有的熱烈和歡喜。
小時候,邵興旺對這種菊科植物,并沒有傾注太多的情感,因為他管它叫葵花籽,只在乎秋天的收獲,并沒有在意它的美,特別是那種蓬勃向上的美,熱情奔放的美,在燦爛的陽光下,那簇簇的葵花,葉如蒲扇,花若金盤,高矮相間,茁壯挺拔的美。
回到屋里,邵興旺看見墻上掛的梵高的畫作《向日葵》,自言自語:“這陽光下的向日葵擎起花盤,面向太陽,把熱情寫給大地,把奔放送給路人。向日葵是太陽的孩子,是陽光的伴侶,是最浪漫的詩人,是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海子?!?p> “荷花,你來!”邵興旺嘴巴對著窗戶,朝院子里的妻子喊了一聲。
“干啥?”趙雨荷問。
“你來一下?!鄙叟d旺又喊了一句。
“來啦!”趙雨荷回答。
趙雨荷將盆中的衣服擰干水分,晾在院子的晾衣繩上。
很快,趙雨荷就進(jìn)了屋子,她看見丈夫邵興旺正站在他們臥室的墻面前,盯著荷蘭畫家梵高的畫作《向日葵》發(fā)呆。
這是一組印制精美的裝飾畫,一共四幅,是荷花結(jié)婚前夕,在縣城新華書店門口的舊貨攤上買的。
“怎么了,狗子哥?”趙雨荷問。
“親愛的,你看?!鄙叟d旺手指著墻上的向日葵說。
“哥,你叫我什么?”趙雨荷聽見邵興旺叫了她一句“親愛的”,感到很意外。
“荷花呀!”邵興旺在畫前凝神思索,顯然忘記了剛才隨口說的那句“親愛的”。
“不對——”趙雨荷故意拉長了音糾正道。
“那是什么?”邵興旺疑惑地問。
“你真忘了嗎?”趙雨荷反問道。
“真忘了!”邵興旺當(dāng)然還記得,但他故意這么說。
趙雨荷也知道丈夫故意這么說。于是,斜著身子傍在邵興旺身邊笑嘻嘻地說:“真忘了?”
看到妻子嬉笑著的可愛臉龐,邵興旺也忍不住笑了。
“哦,剛才叫了你一聲——親愛的?!鄙叟d旺向右挪了一步,突然把妻子荷花抱了起來,笑嘻嘻地說:“剛才看畫,看得入了迷,想起了外國電視劇里的男主角。把自己的妻子叫親愛的,我也不由自主地叫了你一聲,難道錯了嗎?”
“親愛的老婆,我愛你,愛死你了?!鄙叟d旺抱著妻子趙雨荷在屋里里轉(zhuǎn)圈。
“別死呀死的,不許說死字兒,多不吉利,快放我下來?!壁w雨荷說。
邵興旺放下了趙雨荷,但仍舊摟著她的腰,站在畫前面,把頭搭在荷花的肩膀上,說:“花兒,梵高真是個天才,你看這畫作中絢麗明亮、不同層次的黃色,把整個畫面烘托得激情滿滿。花蕊相疊,色澤詭異;花瓣交叉,渾厚飽滿;背景與花瓶,在梵高富有節(jié)奏和韻律的筆法下,呈現(xiàn)出了一種獨特的肌理,一種粗糙而不粗俗的美感?!?p> “狗子哥,你太有才了。這么一副簡單的印刷品,你卻解讀出了這么深奧的感覺,太佩服你了?!?p> 邵興旺指著另一副向日葵說:“你看這幅作品,這瓶中的向日葵,多像一團(tuán)團(tuán)熊熊燃燒、旋轉(zhuǎn)不停的火球,一百多年后今天,依舊栩栩如生??梢哉f,梵高用他的畫筆賦予了他所見到的向日葵另外一種生命?!?p> “這是我買的印刷品,要是能欣賞到真畫……”趙雨荷忽然不說了。因為她想,像他們這樣的窮人,是不可能有機會欣賞到真跡作品的。
“這種偉大的畫家,他們的作品是很值錢的,是無價之寶?!鄙叟d旺感慨到。
“清明前后,種瓜點豆?!壁w雨荷問,“嗯!狗子哥,你說向日葵是瓜,還是豆呢?”趙雨荷換了一個話題。
“你覺得呢?”邵興旺明明知道,卻要反問荷花。
“我不知道?!壁w雨荷看來是真的不知道。
“向日葵又叫瓜子,荷花也是瓜子(傻瓜的意思)嗎?”邵興旺嘴巴貼著妻子荷花的臉,不懷好意地說。
“哥,你討厭,你欺負(fù)我?!壁w雨荷用她的粉拳敲打她親愛的丈夫。
邵興旺一時興起,一個“海底撈月”,抱起自己的妻子,把她放在了床上。
……
清明前那天,邵興旺給去世的親人上完墳后,和荷花到鎮(zhèn)上去了一趟,買了些向日葵種子,在自己家的庭院,菜地的地頭,播種了十幾窩向日葵。
“待到了秋天,我們可以收割一筐花盤,然后一個冬天,都有瓜子可吃?!壁w雨荷看著剛剛埋進(jìn)土里的種子,就說出了她的期待。
“光知道吃,跟個貪吃的小豬一樣。”
“哥,你討厭,你又欺負(f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