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元汐仍然跪在地上，卻是揚(yáng)起了臉。她稚嫩的小臉上還掛著淚痕，一雙靈動的眼睛帶著悲戚的神色，看向殷無彩。
“是老身心急了。”殷無彩搖了搖頭，說道：“老身與人有約，五年之后，各自培養(yǎng)一個徒弟，要讓他們一較高下。為此遠(yuǎn)走塞外，卻沒有找到適合的傳人。你之前去的那間藥鋪，也是在老身的授意之下，才有特殊的規(guī)矩?！?p> 封元汐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那些難題，是前輩選拔門生而設(shè)。”
“也不全是，后來有些問訊而來的采藥人，他們的訴求漸漸與醫(yī)道無關(guān)?！?p> 封元汐小眉毛一皺，想了想道：“前輩很厲害，只是用看的，就知道元汐之前配制的膏藥是成還是不成。元汐班門弄斧，這樣的方子，在前輩面前定然是小孩子過家家，不值一提的。想要治好那位姑娘臉上的瘢痕，前輩一定有更高明的法子?？墒牵瑸槭裁础?p> 殷無彩終于笑了：“看來你想明白了。老身之所以看中你，不是因為你做出了那藥。而是你說，毒與藥，對用它的人而言，并無分別。”
不論那一世，看來自己這位師父，都仍然在意他人的看法。封元汐心中暗嘆。
“有什么不對嗎？”封元汐歪了歪頭，疑惑的問，“能治病，毒草也能成藥，想害人，藥草也能成毒。大概是晚輩學(xué)藝不精，這是看著書本上不論哪種藥材，大多注明了藥性和毒性，所以有此想法?！?p> “大概這種話，也只有你這樣的孩子才說得出來?！币鬅o彩呵呵的笑著，聲音里卻聽不出半點愉快的情緒。
“丫頭，你先起來。”見封元汐還跪在地上，殷無彩抬了抬手。
封元汐很是乖巧的站了起來，垂手站在原地，等著殷無彩后面的話。
“我問你，你說你從氣味聞出了老身身上有毒香。你說說，你都聞出了什么?！?p> “前輩身上的香氣，晚輩只分辨出十七種，還有一些陌生的味道，怕是沒有見過的藥材?！?p> 封元汐皺著眉頭，想是在苦思冥想一般，說出了十七種毒物和藥物的名字，中間還有兩三種，故意說錯，又修改，一副不是十分確定的樣子。又把其中一些因為藥性相克可以抵消毒性的部分說了出來。
殷無彩聽著微微點頭。她不知道的是，自己這一身特意炮制的防身的毒香，完整的配方，封元汐是十分清楚的。甚至于，在前世的時候，有幾味藥材的配比和選擇，封元汐還改良過。
眼下，殷無彩只是覺得這孩子底子不錯，雖然沒有把全部配方中的成分說出來，能答對六成就已經(jīng)難能可貴。畢竟她年紀(jì)尚小，有這樣的才能，讓人難免動了惜才之心。
“也罷。你說的對，之前我是為了想看看你的資質(zhì)，才對那小鬼下手?！币鬅o彩略帶自嘲的笑了笑，“沒想到，在這關(guān)外無法無天的地方生活得久了，自己也變了許多。”
封元汐看著她，眨了眨眼。
“師徒之事，你我或許沒有緣分，就此作罷吧?！?p> 殷無彩說著，起身，走到房間的角落，打開了一個隱蔽的暗格。她從里面拿出了一個小紙包，回身來遞給封元汐。
“拿去，這是解藥，讓他喝下，毒就可解?！?p> 封元汐接過，又跪下來磕了個頭：“元汐替他謝謝前輩?！?p> 再抬頭的時候，她猶豫了一下，開口道：“晚輩并不是想要拒絕前輩收徒的美意。只是……”
“說話不要吞吞吐吐。你有什么話，直接說來?！币鬅o彩皺眉，“我沒有喜歡看人跪拜的癖好。”
封元汐站起來，收起解藥，恭順的答道：“原本，有前輩青眼，想要收晚輩為徒，晚輩并不敢辭。就是家中母親需要奉養(yǎng)，讓同來的長輩帶個平安回去，母親或許會不舍我久不歸家，可想來也不會反對。只是我家中情況實在特殊。”
封元汐說著，只將封家族中叔伯，如何欺凌他們一家的事情，撿要緊的說了。
“家中母親性子弱，凡事會詢問我們兄妹。哥哥是個沖動性子，家中只留他在，我也實在不放心。再者，就是擔(dān)心母親受氣，再傷了身體?！?p> 元汐說著，漸漸落下淚來。這倒不是裝出來的，前世經(jīng)歷的種種，原本沒有可以傾訴的對象。見到了前世當(dāng)作母親一般敬重的師父，封元汐雖然努力克制，可仍然難掩委屈。
殷無彩捏緊了手中的拐杖有些義憤：“著實過分。沒有想到，表面上光鮮的大家世族，竟然如此無恥齷齪！”
聽到殷無彩這話，封元汐心中一動。前世，她是被封家人送來給殷無彩，做她徒弟的。這一點，再次醒來之后，她一直疑惑。
論理，殷無彩的名頭，在江湖中是讓人聞風(fēng)喪膽的。倒不是說她作惡多端，只是一個平時喜歡研究和玩弄毒術(shù)的人，有多少人愿意和她打交道呢。也因此，殷無彩養(yǎng)成了有些乖僻的性格，并不是多喜歡與他人打交道。
封家人當(dāng)初是如何找到她，又是如何說服她收自己為徒？
當(dāng)初她對自己雖然嚴(yán)厲，但只在學(xué)習(xí)毒術(shù)的時候。生活中，只要摸清了她的脾氣，對封元汐來說，是一個很好相處的長輩?？墒钦驗橹酪鬅o彩這種得順毛捋的性子，她也了解封家人傲慢，就更難以理解他們是怎么混到一處的。
封元汐喜歡殷無彩這個人是真，今生想同她繼續(xù)鉆研毒術(shù)藥學(xué)也是真?？伤幌胱鳛榉饧胰说钠遄?，拜入殷無彩門下。
這次讓謝瑾睿打聽山香草，也是因為知道殷無彩早年有段時間生活在關(guān)外，想通過毒草的線索，探尋到她的蹤跡。
沒想到，她竟然是隱居在距離大越邊境這么近的地方。
“前輩隨我回千嶂如何？”封元汐提出了一個建議。
“回千嶂？”殷無彩有些驚訝。
封元汐重重地點頭：“雖然晚輩家中并不算寬敞，但為前輩騰出居住和研究的藥室的空間，還是有的……畢竟，遣散了一些家中的舊人之后，空出的房間也很多?！?p> 說到后面，封元汐的表情顯得有些難堪。如今她家只有肖安一家四口，還念著情分和肖氏一家住在一個院落里。往日那些使喚人，早就已經(jīng)散了。
“只要前輩不嫌元汐家中簡陋，這事，元汐有十成把握可以說服家母?！狈庠奔钡亟忉尩溃跋雭硗磔呥^些年就要在家族安排下嫁人，一生再難出千嶂城。能像現(xiàn)在這樣再到關(guān)外來，拜訪前輩，請教前輩藥理的機(jī)會怕是沒有了。所以，所以……”
封元汐說道這里，一時詞窮，只是仰著小臉，用很真誠的目光看著殷無彩。
殷無彩看著她，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