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大鬧壽宴（七）

　　李靈幽剛走出宴廳，就有兩名侍女上前引路。

　　“本宮帶來的人呢？”

　　“殿下這邊走。”

　　午后的陽光不甚濃烈，落在李靈幽身上仿佛一層金色的薄紗，庭院中的花草懶洋洋地開著，她長裙曳地，款步姍姍，所過之處帶起一陣微風(fēng)，那花兒草兒搖搖擺擺，好似在向她頷首示敬，又好似因她的芳容而羞怯。

　　殷郁落后幾步，大膽地凝視著她的背影，看到一只蝴蝶迷了路，落在她腦后的金釵上，輕扇著翅膀去采擷她的香氣，他忍不住伸手一掠。

　　李靈幽察覺他動(dòng)作，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怎么了？”

　　“不是我，是它。”

　　殷郁趕緊把手伸到她面前，張開五指，露出一只罕見的五色斑斕的蝴蝶，可憐的小東西一動(dòng)不動(dòng)地躺在他寬厚的滿是老繭的掌心。

　　殷郁以為它死了，有些手足無措：“我沒有用力……”

　　“別動(dòng)，”李靈幽低頭湊近他掌心，輕輕地吹了一口氣，那蝴蝶立即活了過來，撲棱著翅膀逃也似的飛走了。

　　殷郁握緊發(fā)癢的手心，咕噥道：“它怎么裝死啊?！?p>　　李靈幽輕笑：“當(dāng)然是為了迷惑你，它好逃生?！?p>　　“……想不到一只蝴蝶也有心機(jī)?！?p>　　李靈幽笑容一淡，道：“它生得那樣美麗又無害，倘若沒有心機(jī)，早就被人捕獲，玩弄致死。”

　　殷郁聽出她話中有話，胸口發(fā)悶，看了看停在前面不遠(yuǎn)處的引路侍女，壓低聲音道：“公主，您不必受永寧大長公主的要挾，我可以將展夫人和展姑娘救出來，保護(hù)你們安然離開?！?p>　　李靈幽看著他英氣飽滿的臉孔，遲疑道：“你不想看我跳舞嗎？”

　　殷郁不假思索地?fù)u頭，他不想看。

　　“為什么？”李靈幽面露不解，“他們都盼著能見識一下，那支能把羌國十萬大軍都迷得暈頭轉(zhuǎn)向的飛仙舞，怎么只有你不想看？”

　　“因?yàn)槟幌胩也幌胱尮髯瞿幌胱龅氖?。?p>　　李靈幽聽著他渾厚有力的嗓音，一字一句敲擊著她脆弱的心房，竟不覺得痛，反而覺得早已麻木的心跳正一點(diǎn)點(diǎn)鮮活起來。

　　這么多年過去了，從她被選中和親那一刻起，再也沒有人問過她的意愿。

　　“要是早一點(diǎn)，有人這么對我說就好了?！?p>　　李靈幽的聲音輕地像是在嘆息，殷郁心頭發(fā)緊，不等他出言安慰，又見她笑了起來。

　　“放心吧，我不會(huì)再為難我自己?！?p>　　……

　　宴廳眾人望眼欲穿，遲遲不見李靈幽回來，都有些躁動(dòng)起來。

　　榮清輝想來想去，到底不能坐視李靈幽當(dāng)眾獻(xiàn)舞，于是出聲勸說永寧：“殿下，永思公主和親多年，想來舞藝生疏，難以重現(xiàn)當(dāng)年風(fēng)采，未免你掃興，不如就算了吧?！?p>　　永寧獨(dú)飲了一壺酒，面色酡紅已有醉態(tài)，若在平時(shí)定要顧忌榮清輝幾分，此時(shí)卻只想著怎么狠狠羞辱李靈幽好解多年宿怨。

　　“榮大人要是害怕掃興，可以先行離開，本宮無論如何今日是一定要看姐姐跳那飛仙舞，見識見識她是怎么把羌國老可汗迷得亡了國，丟了命的?！?p>　　榮清輝皺眉，正要再勸，宴廳門外倏然響起奏樂聲。

　　先是一段悠揚(yáng)清亮的笛聲，似一行鴻雁飛過云間，再是一段婉轉(zhuǎn)低沉的簫聲，似長河落日近在眼前。

　　宴廳中的話語聲戛然而止，一雙雙眼睛盯緊了門外。

　　悅竹和墨書踱步而入，一人捧簫一人吹笛，衣袂飄飄豐神俊朗，一左一右立在門前，伴隨著宛如天籟的樂聲，一道道倩影闖入人們的視線。

　　十名身披著輕盈的霓裳羽衣，體態(tài)婀娜的舞姬涌入宴廳，她們頭戴紗笠，遮住了面容，一模一樣的體態(tài)，一模一樣的穿戴，令人眼花繚亂。

　　永寧登時(shí)坐直了身體，睜大了眼睛努力分辨哪一個(gè)才是李靈幽，坐下賓客亦然。

　　只見那十名舞姬先是一字排開，隨著輕快的笛聲，嫵媚地扭動(dòng)著水蛇一般的腰肢，甩著長長的水袖，一步一步走向前，在距離永寧只有幾步之遙時(shí)停下，猛地騰身躍起，一條條曼妙修長的玉腿向后高抬，撩動(dòng)層層裙擺如霧如煙，一雙雙纖細(xì)白皙的玉臂從水袖中探出，手拈蘭花指向空中，似要乘風(fēng)飛去。

　　眾人驚嘆連連。

　　永寧眼尖地看到，其中一名舞姬的手指上戴著一枚淺紫色的碧璽戒指，眼睛一亮，靠回椅背上，眉開眼笑道：“大家不妨猜一猜，哪一位才是永思公主，若是猜中了，本宮有賞?！?p>　　眾人本就興奮，這下更是色令智昏，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起哪一個(gè)舞姬跳得好，哪一個(gè)舞姬身段美，全然忘記了先前對李靈幽的畏懼。

　　小梅氏見榮清輝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那群婆娑起舞的美人，好奇地問道：“夫君認(rèn)得出永思公主嗎？”

　　榮清輝有所遲疑，他還真看不出來，不過見到永寧神態(tài)，想必她已經(jīng)猜出來了，于是循著永寧的視線，將目光鎖定一名舞姬，小聲告訴小梅氏：“左邊數(shù)第五個(gè)?！?p>　　小梅氏沒想到他真能認(rèn)出來，忍不住吃味兒，酸溜溜道：“怎么我看他們跳的一模一樣，分不出誰更好一些？”

　　榮清輝默然，他盯著那個(gè)疑似李靈幽的舞姬婆娑起舞，也覺得美則美矣，卻不如他想象中的震撼，不禁有些失望。

　　榮媛兒小聲嘀咕：“這就是飛仙舞嗎，怎么跟我想的不一樣。”

　　誰知她話音剛落，笛聲陡然柔緩簫聲靡靡起來，那十名舞姬錯(cuò)落有致，圍成一朵牡丹形狀，點(diǎn)起足尖，原地飛旋，身上羽衣層層剝落，如同一片片綻放的花瓣，露出了雪蕊一般的酥胸香肩，輕薄的紗裙遮不住一雙雙羊脂白玉般的腿足。

　　眾人呼吸急促，口干舌燥，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舞姬們。

　　“呀！”

　　榮媛兒嬌呼一聲，害羞地把頭埋在小梅氏懷里，小梅氏同樣面紅耳赤，低下頭不敢再看，側(cè)目偷瞄著榮清輝臉色，只見他目光陰沉，強(qiáng)忍怒氣，顯然是為了永思公主的放蕩之舉。

　　小梅氏很想知道，經(jīng)過這荒淫的一舞，這么多人都看過了永思公主的玉體，他還會(huì)愿意娶她嗎？

　　榮清輝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環(huán)顧賓客們丑態(tài)畢露，意亂神迷的樣子，閉上眼睛不愿再看：“荒唐，簡直是荒唐?！?p>　　永思，你為何如此不自愛！

　　“哈哈哈，跳得好，跳得好！”

　　永寧撫掌大笑，她本想著李靈幽要是敢敷衍她，就逼她再跳一遍，跳到她滿意為止，沒想到李靈幽這樣識趣，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她的預(yù)期。

　　永寧可以預(yù)見，今日過后，再?zèng)]有人會(huì)真心敬重李靈幽這個(gè)定國大長公主，和親十四年算什么，不過是以色侍人、紅顏禍水罷了，看她如何再有臉擺出一副為國為民、居功至偉的架子。

　　“哈哈哈哈……”

　　永寧越想越開心，一直笑到了曲終舞盡，十名舞姬再次一字排開，背對著永寧，扭著腰肢，半露著玉體，退到宴廳門口。

　　簫聲笛聲驟停，她們驀然回首，摘下頭上紗帽，露出一張張千嬌百媚的容顏，但更吸引人目光的，卻是她們頭頂上一顆顆龍眼大小的金色珍珠！

　　永寧笑聲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野鴨。

　　賓客們呆若木雞，來回看著那群舞姬頭上的金珠，和永寧頭上的金珠，一個(gè)個(gè)臉色由紅轉(zhuǎn)白，由白變青。

　　“呵呵呵……”

　　榮清輝聽到一陣悅耳的笑聲，恍然睜開眼，望見那十名相貌陌生頭戴金珠的舞姬，先是一愣，接著，就見她們向兩旁分開，露出門外的人影。

　　李靈幽立在門外，依舊一身華麗的盛裝，身披霞光，美的不容褻瀆，美的盛氣凌人。

　　“永寧，飛仙舞好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