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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火焰山

回歸天龍

出走火焰山 幻九金 2150 2020-11-27 23:48:12

  早上天剛蒙蒙亮,我就和林飛出發(fā)。先是乘坐大巴車到縣城,再等著乘坐那趟從縣城回天龍村的公共汽車。今天的公共汽車來得尤其慢,到上了車,我和林飛已經(jīng)花費了八個小時,已經(jīng)是下午兩點,太陽最毒的時候,林飛尤其愛出汗,此刻他滿頭大汗,脖子里也汗津津的,我拿出包里的濕紙巾遞給他。我和林飛在車的后門旁落座,怕一會學生一蜂窩涌進來后,不好下車。但司機沒等別人上來就打響了發(fā)動機,我疑惑問,師傅,今天沒有學生們回家嗎?師傅扭頭一笑,以后都不會有了,今天是這輛車跑的最后一趟了。我仍舊一頭霧水,接著問,什么意思呀師傅?他已經(jīng)將車緩緩啟動,車子已經(jīng)很老舊,我上車前注意到車子輪胎上方的鐵皮銹跡斑斑,上車后發(fā)現(xiàn)車上每一個座位旁的藍色擋光窗簾上,也都落了一層灰,車子跑起來更是吱呀作響。

  師傅沒回頭,我上學時他就穿著的那件藍色工作服(其實就是一件統(tǒng)一的藍褂子,上邊無任何這是一件工作服的標志)已經(jīng)磨得泛了白,他的聲音穿過駕駛座和空蕩的車廂傳過來,現(xiàn)在公交車直接通到各個鎮(zhèn)上,兩塊錢就到家,車輛多,又不擠,沒人再坐我們這些“老爺車”了,其他的老爺車都已經(jīng)跑完它的最后一程,我這輛是最后一個還在路上的。我和林飛相互看了一眼,慶幸我們的回歸之路趕上了這記憶中最后一班回家的車。

  走了一會,林飛不停地冒汗,我沖著駕駛座喊,師傅,有點熱!通常這種時候,師傅都會裝作聽不到,但今天他擰開了那個空調開關,一陣陣涼風迅速吹向我們,奢侈地為我們三人服務。林飛拉開那落了灰的擋光簾,毒辣的太陽照進來,我轉身趴在林飛的身上和他數(shù),剛剛過去的這個是黃杜莊,這個是王古樓,這個是汪莊,如數(shù)家珍。我意識到無論我走多遠,我對故鄉(xiāng)仍舊熟悉到記得她的每一條路通向何處,畢竟,我曾在她的身體里長大。

  下了車,我和師傅告別,他開走后,我知道這最后一輛老爺車將最后一次途徑楊莊,園藝場到達葛集,它的使命就完成了?;蛟S他曾載過上萬名學生從學校回家,見證他們的歸心似箭,也載他們離家去學校,見證他們的百般不舍,但從今天開始,它將在風雨中延續(xù)著它的銹跡斑斑,直至成為一把廢鐵。我拉起林飛的手,不再看向它的方向,該逝去的便不要再懷念,只是徒增遺憾。

  這是我們在內蒙時,一位途徑海拉爾的大師說的。他走進路嘉軒的家化緣,路嘉軒招待了一頓素宴,我和林飛給了他一些錢,他單手立掌于胸前向我們道謝,最后同我說了這句話。

  我先帶林飛去了墳地,阿婆和黃毛的墳離得不遠,我先帶林飛去看阿婆,我才發(fā)現(xiàn)一直沒給阿婆立碑,他和我爸媽的墳在一塊,三個人應該互相照應地很好,這么多年很少給我托夢。林飛跪在地上給我爸媽和阿婆的墳拔草,說,對不住了叔叔阿姨,還有阿婆,這輩子你們的寶貝兒子、孫子要陪著我了,希望你們能喜歡我,我會對他好的。我看著林飛,摸摸他的頭,笑說,他們得多省心啊,我給他們找了個這么帥氣多金的媳婦啊。林飛伸手在背后掐我一把,我伸直背裝樣子哭訴,爸媽,阿婆,這媳婦哪兒都好就是太辣了呀。林飛笑起來,說,默,我去黃毛那看看,你跟他們說說話,我不再玩笑,點頭說好。

  林飛走后,我跪下來先給他們三人一人磕了三個響頭,這是我欠的,我五年沒回,一人該磕15個。我們四人好久沒有團聚了,磕完頭我久久地低下頭,閉上眼睛沉默了很久,然后我抬起頭摩挲著爸媽的碑,說,我很好,不用掛念我,我知道你們在那邊等我,不用太久,我就會來找你們了。我又說,你們應該見到黃毛了吧,他性子急,也先去了,我現(xiàn)在去找他說說話,你們要是有啥事,就托夢給我,我做夢少,你們找不到我的話,找林飛也行。剛才你們都見到了啊,長得賊好看那個就是林飛,是不是跟個明星似的。對了,他還是個畫家,很厲害的,我賺到了,真的。

  走向黃毛墳前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黃毛的爸爸也在,林飛和他蹲在一起,倆人沒說話。我走過去也在黃爸旁邊蹲下,以我、黃爸、林飛的排列順序對著黃毛的墳頭,代表我們和黃毛的團聚。黃爸說,默,你回來了,好多年沒見你了。他說話時根本沒看我,對著黃毛的墳頭說的。我說,對,叔,我五年沒回來了。他說,這你對象啊。我知道他意指林飛,便說,是,我對象。他說,挺帥。我說謝謝叔,我轉過頭看黃毛的墳,說,叔,黃毛這咋沒刻碑???黃爸說,不知道寫啥。他不再蹲著,轉而盤腿坐下,揪起墳上的一顆狗尾巴草在手里把玩。

  他接著說,你看啊,默,我這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真不知道寫啥合適,你覺得呢?我知道他傷心了,便安慰說,叔,別難過。他說,不難過,還難過個啥呀,這么多年了,早就不知道傷心難過是啥感覺了。他扭過頭問我,默,你還別說,黃毛走后,我覺得自己快成仙了,啥都傷害不了我了,我的心哎,他不再對任何不好的事兒有反應了,你說神不神奇?我不知該如何作答,嘆了口氣。他又說,可你嬸子說,我是在痛苦里泡發(fā)了,麻木了,她還說我這輩子都游不上岸了,他的臉上呈現(xiàn)出一種不解與懷疑的神色,冷哼一聲說,還說我游不上岸,我根本就不會游泳好吧。他說完自己又笑起來,是在自嘲。

  那天我沒和黃毛說幾句話,全程都和林飛沉默著聽黃爸說話,他時不時就要重復一遍,我真的不會游泳呢。我們在林飛的墳前坐了近3小時,天都快黑了才起身,黃爸已經(jīng)走出兩步,又回過頭問了一句,你說,這孩子跳之前在想些啥呢,我一直都沒琢磨透,怎么就那么大的勇氣,都不怕疼嗎?這句話不知是在問我,還是在問黃毛,他停駐片刻沒有等到任何人的回答,長嘆一口氣后,他大步走回家,不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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